大城小树
连亭
①树本来长在乡野,由于人的关系,进了大城。虽然有些树由于水土不服而总有些营养不良,但毕竟大城算是有了树。
②霓虹闪耀、车水马龙的繁华热闹,若是没有树作为衬托,也只是没有生气的热闹而已。堆满楼车的大城是死的,而树的加入,激活了城市。树静止时,如大城恪尽职守的卫兵;树摇动时,荡漾出轻微的波浪般的乐声。在树的一静一动中,大城获得了庄重和灵动。而这庄重与灵动的布景里,常常少不了鸟的身影。在大自然中,鸟是跟随树生活的,人们把树搬到大城,就把鸟引到了大城。唧唧啾啾的鸟声,给大城增添一抹轻灵的亮色。
③与大城相比,树很单薄,没有楼高,树间的鸟鸣也容易被汽车的噪声淹没。在大城,似乎人与树各有各的存在,各有各的活法,互不相干。但不管是否在意,大城越来越离不开树了。
④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比如树变换了风的走向,比如树接住了窗前的一缕目光,比如树读懂了匆匆行人的疲累,一切就有了不同。树不经意间的每一次摇动,每一次呼吸,对大城来说都是恩惠:休息时,人们用树的那抹绿色放松疲劳的眼睛;在车站候车时,人们需要行道树遮阳挡雨;大城有了树,仿佛装了无数净化器,人们在一呼一吸中感受光合作用的律动……
⑤走在人头攒动的繁华大街上,人有时会与一棵棵树对望。人们看着树,树也同样注视人,它们温和、宽容的目光,消融了人的紧张疲惫。有时经过一棵树,听到鸟鸣周匝,耳朵会突然醒来,头会不自觉地抬起来,对鸟投以欣喜的目光,对树发出由衷的赞叹,混沌的兴致一下子活过来,突然哼出一些遥远的曲调,仿佛自己又变回那个新鲜的血肉丰满的人。
⑥前阵子我的一个朋友在大城添新居,费尽心力地将老家的一棵月桂搬进新家的花圃,我去看了这棵月桂,它已经有胳膊那么粗了。朋友说,这棵树是断不能割舍的,倘若不能将它带来,宁可回老家也不进城。我想起作家苏童也曾为没有属于自己的树而耿耿于怀。有一天他突然在城里拥有了两棵树。他在文章里写到,这两棵树弥合了他与整个世界的裂痕,这是父母和朋友都不曾做到的。我的朋友,并不像苏童那样是个名作家,但他与树的感情,和苏童是一样的。
⑦我曾在医院听了将近一个月的树声。我生的不是什么大病,却得住院,得手术,手术后又得住在白惨惨的病房里,怎么受得了呢!况且又不能看书,不能见很多的人,一天到晚或躺着,或靠着,无聊得很。我多么希望能跟外界多一些交流啊,只要能够冲破这狭小的病房,什么都是好的!
⑧有一天,我仿佛听到了一棵树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我还听到了鸟儿的声音,唧唧啾啾,唧唧啾啾……我睁开眼睛向窗子看去,见不到树,偶尔能看到鸟儿掠过窗玻璃的身影。我想,那窗子底下必定是站着一棵树的,不然哪来的沙沙声与鸟儿的歌声呢?我问从外面回来的母亲,母亲说:“是呢,是一棵碗口粗的杉树。”等我能从病床上起来走动,我就时常趴在窗口看院子里的那棵杉树。它挺拔,秀丽,枝叶间竟还隐藏着一个鸟窝,我猜想那窝里一定有正在孵化的鸟蛋。呵,医院里的一棵树上,生命正在悄悄地孕育萌发!一个清晨,我在病房里醒来,听到沙沙沙的声音中夹杂着雏鸟的欢叫声,急忙奔到窗口,只见鸟妈妈正给小东西喂食呢!
⑨医生说,我心态好,手术后恢复得特别快,可以提前出院了。我竟很舍不得那树,我的康复是它赐予的。出院前,我专门去看望它,我忍不住对树投以惊叹的目光:它脚下的泥土那么少,但枝叶依然繁茂,始终朝着天空和阳光的方向用力延伸。从此这棵树便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潜滋暗长,成为我生命中的参天大树。
⑩从医院出来,我终于又能走在大街上,走在一棵棵树之间。大城依然繁闹着,那一棵棵挺立在大城的树依然生长着。我想,我们身边一些或远或近的人,像极了这些离我们或远或近的树,他们在我们的生活中已是不可或缺。
(节选自连亭《以一棵树为起点》,有删改)
树静止时,如大城恪尽职守的卫兵;树摇动时,荡漾出轻微的波浪般的乐声。
从此这棵树便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潜滋暗长,成为我生命中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