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接受美学诞生之前,通常只是从艺术品的立场出发,将创作看作艺术家审美经验的结晶过程,作品完成就意味着创作完成。而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这一完成并不说明创作已经终结,它只说明创作的第一阶段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读者或观众、听众的再创作。由于未被阅读的作品的价值包括审美价值仅仅是一种可能的存在,只有通过阅读,它才转化为现实的存在,因此对作品的接受具有艺术本体的意义,也就是说,接受者也是艺术创作的主体之一。
艺术文本即作品对于接受者来说具有什么意义呢?接受美学的创始人、德国的伊瑟尔说艺术文本是一个“召唤结构”,因为文本有“空白”“空缺”“否定”三个要素。所谓“空白”是说它有一些东西没有表达出来,作者有意不写或不明写,要接受者用自己的生活经验与想象去补充;所谓“空缺”,是语言结构造成的各个图像间的空白,接受者在阅读文本时要把一个个句子表现的图像片段连接起来,整合成一个有机的图像系统;所谓“否定”指文本对接受者生活的现实具有否定的功能,它能引导接受者对现实进行反思和才比判。由此可见,文本的召唤性需要接受者呼应和配合,完成艺术品的第二次创作。正如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含蓄与简洁,其有限的文字常常引发出读者脑海中的丰富意象。
接受者作为主体,他对文本的接受不是被动的。海德格尔提出“前理解”,即理解前的心理文化结构,这种结构影响着理解。理解不可能是文本意义的重现,而只能是文本与“前理解”的统一。这样,文本与接受就呈现出一种相互作用的关系:一方面文本在相当程度上规定了接受者理解的范围、方向,让理解朝它的本义靠拢;另一方面,文本不可能将接受者完全制约住、规范住,接受者必然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作品,于是不可避免地就会出现误读或创造,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解就是误读,创造也是误读,不要希望所有的接受者都持同样的理解,也不要希望所有的理解都与艺术家的本旨一致,那样并不意味着艺术作品的成功。
文本一经产生就成为历史,它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所反映的生活,都只能是过去的,而理解总是现在进行时。当我们接受历史上的艺术作品时,我们当然可以设身处地想象古人的生活,体验古人的思想感情,但我们毕竟是现代人,只能按照我们现在的心理文化结构去理解古人。当然,任何理解都只能是个体的理解,但个体毕竟是与群体相通的,所以个体的理解中也有普遍性。理解作为现实的行为具有通向实践的品格,艺术品正是通过理解走向现实,并在生活中发挥作用的,不是别的,正是理解擦亮了艺术品的生命之光。
(取材于陈望衡《艺术是什么》)
材料二: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作品完成之后,在没有和读者发生关系之前,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作品,而只能被称为“第一文本”。经由阅读之后,文学作品才能摆脱孤立的“自在”存在状态,成为“自为”的存在,即作为审美对象“第二文本”而存在。由此可见,“第二文本”是在“第一文本”的基础上,经由读者再创造的结果。
(一)填空、对话
波兰现象学美学家罗曼·英加登指出,在文学作品的诸层次结构中,语言现象中的语词——声音关系是固定的,词、句、段各级语音单位的意义及组合也是不变的,而表现的客体层和图式化方面层等,则带有虚构的纯粹意向性特征,本身是模糊的、难以明晰界说的。至于思想观念及其他形而上的蕴含,更是混沌朦胧的,因此,文学作品的最终完成,必须依靠读者自己去体验、去“填空”。正是在此基础上,德国接受美学理论家伊瑟尔进而指出,文学文本只是一个不确定性的“召唤结构”,它召唤读者在其可能范围内充分发挥再创造的才能。与之相近,德国阐释学理论家伽达默尔也早已指出,艺术存在于读者与文本的“对话”之中,作品的意义与作者个人的体验之间没什么关联,而是在读者与文本的“对话”中生成的。文本是一种吁请、呼唤,它渴求被理解;而读者则积极地应答,理解文本提出的问题,这就构成了“对话”。伽达默尔还指出,文学作品的意义并非取决于一次对话,而是取决于无限的对话。因为文本属于无限绵延着的历史,历史不断,对话便永在绵延之中。因此,文学作品的意义往往是多重的,不确定的,变动不居的。一段文本或一件艺术作品的真正意义的发现永远没有止境,是一个与历史本身相同的无限过程。所以,伽达默尔强调艺术作品是“开放”的,流动的,随着不同读者的参与对话,同一文本必会生出无数不同的“第二文本”。
(二)兴味
中国古代文论中强调的“兴味”,实际也已包含着与英加登的“填空”、伊瑟尔“召唤结构”、伽达默尔的“对话”相近的见解。孔子“诗可以兴”的见解,按宋人朱熹的解释,即为“感发志意”,也就是说,读诗可以激发人们丰富的想象和联想,并通过想象和联想,感悟体味诗中的意蕴。南北朝时的钟嵘,在《诗品序》中进而提出了“滋味说”。钟嵘所谓“滋味”,主要是指当时的五言诗言简意丰,可以“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的特征。唐人司空图亦从阅读欣赏的角度指出,诗的高妙境界在于其“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也就是说,在优秀的文学作品中,读者借助自己的想象和体味,可以在有限的文字中得到无限丰富的意蕴和旨趣。中国古代文论中诸如此类的“兴味”之说,与西方现代文论中的“填空”“召唤结构”“对话”等见解,显然有着相通之处。
实际上,不论英加登的“填空”说、伊瑟尔“召唤结构”说,还是伽达默尔的“对话”说,以及中国古代的“兴味”观,所揭示的都是文学作品阅读接受过程中的再创造特征,它所指明的正是文学作品构成审美价值的固有方式和特征。
(取材于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