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古柏
肖复兴
天坛位于北京市永定门内大街路东,是明清两代皇家祭天祈谷处。天坛里最多的树木,是柏树。在植物之中,比起娇艳的花草,柏树具有长久的生命。人类和古树比起来,最多不过百年之躯,哪怕是帝王,都是无法与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树木相匹敌的,人在这些千年古柏面前,显得很渺小。
走到这些古柏密密的树荫下,我有时会想,没有了古柏,哪怕是盛开着鲜艳花朵诸如桃李海棠一类的树簇拥着祈年殿和圜丘,也是不适合的。只有古柏,如彩云拱月,托起了整个天坛。
从祈年殿和圜丘俯瞰四周,天坛古柏巍然屹立在雄浑庄重的古建筑周围,蓊郁森森,高大威严,像是元帅麾下庄重威武的将士;很难设想,天坛里如果没有了这些古柏,那些杂花新树,只会是一片花拳绣腿。或许你可以在别的地方复制几个天坛,却绝对不能复制出这里的参天古柏。
有一棵古柏,在天坛里很特别。它是斜躺在那里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它从巍巍直立,变成了这个样子。是雷雨?是地震?还是战火?它的枝干离地面很近了,眼瞅着就要倒下了,但它还是坚强地支撑着,箭一样斜指向天空,就像战场上一个中弹也不肯倒下的武士。于是,它与众不同地活了下来,定格成今天这样,像一尊罗丹或马约尔的雕塑。
它很粗壮,纵使躯干已经被扭曲成这样,一年四季枝叶茂密,生命力依然旺盛如年轻的时候。每一次经过,我都要站在它身边看一会儿,有时会觉得它如同一尊卧佛,洞悉世事沧桑与人生况味,有几分幽邃和神秘。
这棵古柏,我小时候就见过,几十年过去了,它还斜卧在那里,只是以前我可以爬到树上玩耍,现在被铁栏杆围起来了。几十年过去了,我垂垂老矣,它还是像以前那样的枝繁叶茂。几十年算什么,几百年都过去了,它不是照样青春如昔吗?如今,它的树根处,居然又长出了新的枝丫,许多青草也爬满四周,甚至缠绕上它苍老皴裂的躯干。面对这样的柏树,你会不会产生一种生生不息的感觉?就像我们的民族一样。
夏天,我坐在它对面画它,觉得它越发枝叶茂密、浓郁苍绿,如一潭深湖。我一遍遍端详它,仔细看遍了它的浑身上下,忽然,觉得它好像在对我讲话,只是我听不懂树的语言。
古柏很有特色,尤其是天坛的古柏,因融入苍茫的岁月而富于历史感的力度和深度。当年,梵高居住在法国阿尔的时候,很爱画柏树,即使病重住进圣雷米疗养院里了,还斜倚着躺椅,颤抖着手,画着疗养院里的柏树。他说:“柏树在线条和比例上都很美,像埃及的方尖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以这样崇高的比喻评价柏树。
史铁生对地坛的古柏情有独钟,说它们“纠缠在一起的枝条,像是岁月无声的撕扯”,说“这些和树干扭曲在一起的大藤蔓有特殊的故事感”。
面对柏树,梵高是画家的角度,史铁生则是作家的角度。梵高强调它们特殊的美和美术的元素,史铁生强调它们的故事感和历史感等更多文学的元素。或许,两者结合在一起,才可以更丰富而准确地概括天坛里的古柏给予人们的启示,让人们能够更好地认识它们。
有一天,我到北大参观塞克勒博物馆,忽然看见院落里的石座上放着一块日晷,由一根针一样细的支柱支撑,呈斜立状,指向天空。我一下子想起,天坛里的这棵古柏不也是斜立着吗?而且,比日晷的倾斜度还要大。我觉得古柏、起码这棵古柏就像我们古代的日晷,直指天空,直指时辰,天人合一,与人相和谐。
天坛古柏,不仅是“活的文物”,更是“国之瑰宝”!
(摘自《人民文学》2020.10 有删改)
①还斜倚着躺椅,颤抖着手,画着疗养院里的柏树。(赏析加点词)
②它还是坚强地支撑着,箭一样斜指向天空,就像战场上一个中弹也不肯倒下的武士。(赏析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