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魂
王海洋
夕阳西下,晚风渐起。乌蟒河缓缓而流。
河对岸静泊着水泥船,岸上还是低矮的小茅棚,它们的主人还是艄公何大伯吗?
何大伯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当年我和母亲去外婆家,搭的就是他的船。我和同船玩闹的另一个孩子都落水了。何大伯跳下水,救起了我,另一个孩子却让激流永远地卷走了。那是他自己的孩子小驹儿呀……
何大伯,今天我看你来了。
可是,我却怕何大伯认出我来。
一个老者走出了小茅棚,望望对岸。船过来了。是何大伯!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他老了,背弯了,头发、胡子全白了。两只眼睛失去了神采,表情是那样的漠然。深深的愧疚压着我的心,假如他的驹儿不被激流卷走,假如他的第二个儿子还在他身边……
何大伯看了我一眼,扭过头,说了声:“上船吧,同志。”
难道他真不认识我了?我工作了,成了一名年轻的法官,已有9 年没来看他了。不认识也好,哦,不,也许怪我没先叫他,可是……
上了船,他只是摇桨,默不作声,我打破了宁静,说:“今天没什么风浪嘛,老人家。”
“有风浪也不怕,撑船的怕什么风浪?”声音沙哑,却带着当年的豪气。
船到河心,夕阳已落,河水一片混沌。“这水比以前浑多了。”我说。
“清也好,浑也好,只要有船,就能渡人。”何大伯接过我的话,眼睛却不看我,只是摇桨。
“还要有像你这样的老艄公才行啊。”我说。
“不行,老喽。再干6年,我小儿子白龙回来啦,就交给他。”
他说得那样平静,我的心却提上嗓子眼,不敢看他。
船到岸边,我身上没零钱,只好掏出一张百元钞给他。
“怎么,用大票子吓我?”他露出一丝笑意。
他边点钱边说:“现在我烟酒都断了。等儿子回来,我想买条新船。”
“买条新船好啊。”我说。
“只是,我看,光靠我这条船不行啊。”大伯叹了口气:“别看我老了,但还看得清。你看,有些伢仔整天不务正业,偷吃扒拿,就是不上过日子这条船;有的当干部,不但不吃苦在前,还多吃多拿,坑害百姓,不给政府撑好船。最叫我憋气的是政府要法办,让他们吃点苦,受点教育,家里还护着,请客送礼,替他们开脱。要我说,没有政府这条大船,老百姓的一河清水就让他们搅浑了,迟早他们把自己给呛死。”
我边听边点头赞许。何大伯,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小儿子白龙的案子就是我判的啊。20年前,你为了救我失去了大儿子驹儿,可是后来,我却没给你的小儿子白龙留一点情面……
“哦,你看,天不早了,快回去吧,我这人瞎啰嗦。”
我百感交集下了船。回望对岸又有人朝河边走来,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复又上船,“老人家,我想帮你摆一次渡。”
老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抓过竹篙,一头抵向岸边。
一双手,一双厚实、温暖的手死死地捂住了我拿竹篙的手。
我扭头看他,他却侧脸,目光投向了远方浩渺苍茫的水面,嘴中嗫嚅着什么……
良久,他才转身,老泪纵横,那双手把我的手捂的更紧了:“你……你……哦,同志,要给老百姓做条好船啊。”
(摘编自《小小说》)
“清也好,混也好,只要有船,就能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