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
空调微微吐着暖风。远红外取暖器不知疲倦罗地光晃成动着向日葵般的硕大面庞,把满腔的热情,一遍一遍,来回反复播撒,送达每个人身边。
电视在说:……截止某日24时,累计报告确诊病例N例……画面,又切换到医护人员连日奋战、患者妥善救治、社会捐赠、村居社区加强宣传、群众响应国家号召自觉做好个人防护……
“笃笃笃”有人外面敲门。
打开门,是村委会的小张书记。
“新春快乐!打扰你们了。我们这是挨家挨户进行排查登记,主要是有没有去过湖北、有没有与湖北人员亲密接触,或者有没有接触过确诊及疑似患者。”A小张书记躬了躬腰,一只口罩把脸遮去了大半截,眼里流露的,是焦虑而坚定的微笑。
“小张书记,快进屋里坐坐,喝杯茶,暖和暖和。”母亲对着小张书记招呼。
“不了,奶奶,我就站在门口,你这登记好了还要去别家,今天一上午要把这一片全跑了呢!”
小张书记一边询问一边刷刷登记,“好了,登记完毕,谢谢!奶奶,记得要多喝水,勤洗手,不串门,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现在是疫情高发期,不走亲访友,还要开窗多通风……”
“好好好,电视里也说了,现在呆在家里哪也不去,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呢。”
“是的,奶奶头脑真好用!再见!”小张书记双手夹着纸笔,对着母亲竖起两只大拇指,转身一溜烟跑向别家去。
“共产党就是好哇!”望着小张书记的背影,母亲口中喃喃。“我今年八十多了,听过的见过的事情太多了。这个新型病毒的病……
“是叫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我们嘻笑着纠正。
“哦,这个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要是放在过去,就是瘟疫,就是人瘟呐!人瘟,你们知道不,那真是不得了的惨哪!”
B我们望向母亲,满头的银发,犹如岁月的风霜;脸上数不尽的皱纹,横撇竖捺,浅浅深深,在远红外取暖器不时左右掠过的光影里,呈出一种人生档案的立体深邃。
“我给你们讲点往事吧。”母亲调整了一下坐姿,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我也是听你们外婆讲的。那是民国32年,当时我只有五六岁。”
“那一年,先是洪水,后是大旱。进入五月,天就像通了个洞,变成了一只大漏斗,雨,就顺着大漏斗,没日没夜地下,下。下过五月,下过六月……下得田里正扬花的稻子活活在水里闷烂了;下得屋里一天漏到晚,地上没得一块是干的了。整个村庄,唉声叹气,大人小孩,慌乱一团。一天傍晚,又是一阵暴雷,好像要把天地炸开,雨从天上倒下来。这样下到半夜,天天都在圩埂上守圩的你们的外公,一边叫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圩破了,圩破了,大家快跑,快跑!一边水鬼一样冲进屋子,拉着你外婆,抱起我就往外跑。等坐进门前地上的小腰子盆里,从圩堤决口涌来的洪水,已卷进了村子,把小腰子盆托浮起来了。”
母亲天生语言高手,八十多岁了,七十多年前的往事,依然讲得让人动魄惊心身临其境。
“隔壁陈老三家,连生了四个女孩,一家六口,挤在一只划盆里。陈老三靠在盆后沿撑篱掌舵,女人伏在盆前沿握桨划船。还要不时把落进划盆里的雨水河水舀泼出去。一阵风来,划盆歪了两歪,差点扣翻水里。几个孩子吓得鬼哭狼嚎。陈老三心里烦得没有办法,大声叱骂:别哭了!别哭了!再哭都得去死了!”
母亲说,“几个大些的女孩,已有些懵懂人事,被陈老三叱骂,渐渐止住了嚎啕,最小的女孩还只有一两岁,她就是害怕,害怕就要哭,陈老三越骂,她就热是嚎着喉咙哭。哭得陈老三五心烦乱了方寸,猛地跨前一步,拎起这个最小的女儿,骂一声老子让你再哭!一扬手,哭声戛然而止,雨帘中,一道白弧,只见两只小脚在水面胡乱捣腾了几下,就什么也不见了。
一时间,我们都不知所以地说不出话来。只有电视里,响着各级政府坚强有力的声音,忙着社会各界万众一心的努力。
“这场大水,”母亲又缓缓说起,“我们是个大村子,有八百多号人,大小人口一下减少了一百多,唉,造孽啊!几个月后,水退了,我们回到村子,天又变得连日连月地干旱,跟着后面瘟疫就来了。”母亲抽张餐巾纸,沾沾眼角,“没想瘟疫比洪水要厉害十倍百倍,好端端一个大村子,七成都得了人瘟,有许多是整家整户地灭掉了哇。唉,这过去的苦啊,真没得讲噢!”
我们又是压抑不过的沉默。
“好好好,不讲喽,不讲过去喽。”见我们默不作声,母亲转脸看向电视,“我八十多岁了,思前想后,我就说共产党好,共产党是大救星,没错的!你看现在,这么害人的新型病毒的病,这么害人的瘟疫,人瘟,这么大的传染,政府都能管得了,让全国这么齐心,真是国家老百姓的福气哟!”
我们对着母亲,久久竖起了大拇指。
A.小张书记躬了躬腰,一只口罩把脸遮去了大半截,眼里流露的,是焦虑而坚定的微笑。(从描写方法的角度)
B.我们望向母亲,满头的银发,犹如岁月的风霜;脸上数不尽的皱纹,横撇竖捺,浅浅深深,在远红外取暖器不时左右掠过的光影里,呈出一种人生档案的立体深邃。(从修辞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