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手帕
韦延丽
秋夜的风一阵又一阵地袭击着阿斌单薄的身体,阿斌不由打个冷战,他借着月光顺着山沟吃力地穿过一条泥泞的土路,路的尽头,一棵高大的榕树下,趴着一栋石头和茅草垒成的小屋。
阿斌在屋前站定,喘一口气,正了正身子,轻轻叩响锈迹斑斑的门环。
少顷,伴随着沉重的“嘎吱”声,一个光光的小脑袋探出门外。
“你找谁?”男孩儿警惕地盯着他问。
“我路过这里,迷路了。”阿斌专注地看着男孩儿,“能给我一碗水喝吗?”
小脑袋又重缩回屋内,阿斌在门前的石堆上坐下。
男孩儿端来了水,水随着男孩儿的脚步在粗瓷碗里晃动,溢满了一碗月光。
阿斌起身接过碗,一仰脖子,粗瓷碗里的水就失去了光亮。阿斌满足地咂了咂嘴巴,问男孩儿:“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你爹娘呢?”
“娘帮人卖夜宵去了,爹去了天堂。”“爹﹣﹣你爹怎么会在天堂?”
我娘说:“我哥和人打了架后不敢回家,爹到处找他,路上出了车祸,上了天堂。”
一阵风吹来,阿斌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啦?”“我、我……沙子进了眼睛。你们怎么不在村里住?”
“我娘说,以前我们是住在村里的。哥和人打架后,原本要好的两家人成了仇人,被打的那家人天天来逼爹娘交出我哥,赔偿医药费。爹死后,娘只得将村里的房子卖掉抵了赔偿款,于是我们就搬来这儿住了。娘说,住在这儿也好,免得村里人老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娘会生不会养,养了个罪犯。娘还说,让我好好读书,爱读书的孩子不会打架。”
“你哥打的人,关娘什么事?”“当然有关系啦,他是爹娘的儿子呀!”男孩儿不满地说,“娘说哥的罪,顶多坐三年牢,如果他敢承担,现在早出来了……可是他跑了,他怕坐牢。他不要爹娘,不要我了,呜呜……”
阿斌蹲下搂过男孩儿,想安慰他,男孩儿却机警地跳开①,说:“我不认识你!”
阿斌尴尬地收回手,停了停又问:“你还记得你哥吗?”“不记得,我哥出事时我才两岁多。娘说,小时候我哥常背我呢,他可喜欢我了。”
“你哥犯了错,你和你娘还会想他吗?”“想,当然想啦!我娘说,我哥那是一时糊涂,那时不懂事,他要是知道错了,改正了,一定是个好孩子呢!唉,他要是能回来就好了,我就不用天天晚上担惊受怕了。”
“担惊受怕?晚上都是你一个人在家吗?”“是的,娘虽然卖了村里的房子,但人家的钱还没赔清,娘答应每年赔人家一万。为了赔人家钱,娘白天做农活,晚上帮人卖夜宵。娘说,明年就可以赔完,那时她就可以陪我了。不过我不怕,爹在天上保护我呢!”
阿斌心里一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急忙用手捂着嘴,快步走到石堆旁的树下,借着树阴抹去眼角的泪。月光透过树隙,斑驳地洒在阿斌身上。
“你踩到月光手帕了!②”男孩儿惊叫起来。
阿斌急忙后退几步,左看右看。
“月光手帕?”“就在那儿。”男孩儿指着树阴说。
顺着男孩儿手指的方向,阿斌看到了黑漆漆的地上铺满了一片又一片巴掌大的手帕,那是月光穿透树隙洒下来的。
“是那儿吗?”阿斌问。
“是的,就是那些手帕。娘说,一个人,只要心里无愧,心里装着美,就能看见这美丽的月光手帕。娘还说,娘要等,等到我哥看到月光手帕的那一天。”
阿斌再也忍不住,他双腿一软,跪在了手帕前,任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掉在地上的手帕里,为爹娘,为那个被他打伤的小伙伴,更为自己。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哽咽着,塞给男孩儿说:“从此以后,你和娘,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可是你们,至少还得等我三年。”
照片上,有阿斌、男孩儿,还有满脸慈祥的爹娘。
阿斌毅然踏上山路,走进月光中,满地的“手帕”忽地抱成团儿,包裹着阿斌向前走去……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14年第11期,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