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蔡澔淇
她用胖嘟嘟的小手紧握着婴儿床的栏杆坐着,舌尖不住地舔着刚长出的两颗门牙,灵澈的眼珠子骨碌地转动,四处张望。初夏晌午的阳光穿过葡萄棚,在她身上洒满了点点金圈。一片葡萄叶摇曳着飘下,落在她的脚跟前。
她挪动一下圆滚滚的胖腿,好奇地望着那片落叶。一个黑点在树叶边缘晃动,过了一会成了一条肥厚的黑线,滑过树叶表面,不声不息地直朝她游动。带毛的黑线爬上了她白嫩的脚踝,小腿肚,膝盖……她觉得一阵刺痒,那肥厚的黑线直往上爬,越来越近,毛茸茸的身躯越来越大。转眼间一团黑毛已附在她肩上,黑团中有两粒小眼直盯着她。“达达﹣﹣,达﹣﹣达﹣﹣”她惊慌地尖叫,小手死命地挥舞,重心一个不稳,躺卧下来。那黑团又开始移动,逐渐逼近,逐渐庞大……
“你还好吧?”交往快两年,未曾牵过手的他紧紧搂住她的双肩,焦急的望着她。
她虚弱地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我从小就对毛虫敏感,减了毛虫不是作呕就是昏倒。刚才昏过去多久了?”
“大概一两分钟,把我吓坏了,”他将她扶正,轻声补上,“奇怪,这么晚了,怎么会有毛虫出现?”
她紧依着他,相偎坐着。见到毛虫引起的疙瘩已消尽了,代之的是满脸燥热。她瞥了他揽着她肩膀的手一眼,偷偷抱怨:这么晚出现,再半小时宿舍就要关门了。
“妈咪﹣﹣妈咪﹣﹣”最断人肠的呼喊将她手中的蚂蚁上树炒出锅外。她慌忙跑过去,小女儿蜷缩在婴儿床的一角,满脸诧异的哭叫着。一条毛虫肆无忌惮地在婴儿床的栏杆上爬行,她一阵昏花,用了四十年的心脏几欲罢工。小女儿挣扎着想爬起来,令人心碎的哭泣成了啜搐。她咬咬牙,解下围裙往栏杆用力一挥,毛茸肥圆的毛虫滚落于地。她抬起脚,闭起眼重重一踏,觉得脚下一阵瘫软。
“不要怕,”她强抑住胸腹的翻腾,轻抚着女儿泪水纵横的苍白面颊,“不要怕,毛虫并不可怕。”
她坐在摇椅内小憩,枯皱的手握着身旁婴儿床的栏杆。初夏晌午的阳光穿过葡萄棚,在她身上洒满点点金圈。
“奶奶,”是小孙女清稚的童音,“那是什么?”
她朝小孙女圆胖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条肥厚的黑线正由阳光下往阴影处滑动。日光下鲜明的黑线掀开了她人生的相簿,一组组幻灯片在眼前跳动。她深吸口气,咧开干瘪的嘴,露出仅剩两颗门牙朝小孙女笑笑。
“那是蝴蝶的幼虫。”她说。
【注释】①蚂蚁上树:四川名菜
(选自《台湾极短篇小说集》)
小小的毛毛虫、伴随着“她”走过童年、青年、中年,直至老年;
小小的婴儿床,承载了“她”、“”、“”的童年。
故事以毛毛虫为线索,始于初遇时的,历经再见时的恐惧,终于凝望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