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风筝的一生
梁晓声
①这是春季里一个明媚的日子。阳光温柔。风儿和煦。鸟儿的歌唱此起彼伏。
②一丛年轻的竹，在一户人家后院愉快地交谈。它们都正感觉一种生命蓬勃生长的喜悦，也都在预想和憧憬着它们的将来。有的希望做排。有的希望做桅杆，有的希望做家具，有的希望做工艺品……
③还有一个说：“我才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东西呢!我只想永永远远地是我自己，永永远远地是一棵竹!但愿我的根上不断长出笋，让我由一而十，而百，而生发成一片竹林……”
④它的话音刚落，有一个男人握着砍刀走来。他是一个专做风筝卖风筝的男人。他这一天又要做一只风筝。
⑤他上下打量那一丛年轻的竹。它们在他那种审视的目光之下，顿时都紧张得叶子瑟瑟发抖。他的目光终于只瞧着那棵“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东西”的竹了。他缓缓地举起了砍刀……
⑥做风筝的男人将它剁为几段，选取了其中最满意的一段。接着将那一段劈开，砍成了无数篾子。他只用几条篾子就熟练地扎成了一只风筝的骨架。其余的篾子都收入柜格中去了。而剩下的几段，已对他没什么用处了。被他的女人抱出去，散乱地扔在院子里，只等着晒干后当柴烧。
⑦美丽的，蝶形的风筝很快做好了。它是用兜风性很好的彩绸裱糊成的。
⑧当做风筝的人欣赏着它的时候，风筝得意地畅想着———啊，我诞生了!我是多么漂亮多么轻盈啊!我要高高地飞翔!
⑨后来那风筝就被一位父亲替自己六七岁的儿子买去。
⑩在另一个明媚的日子里，父亲带着儿子将风筝放起来了。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飞到了一只真的蝴蝶所根本不能达到的高度。他们还用彩纸叠了几只小花篮，一只接一只套在风筝线上，让风送向风筝……
⑪许多行人都不由得驻足仰头观望那只美丽的风筝。
⑫风筝也自高空朝地面俯瞰着。它更加得意了。它对另一只风筝喊：“瞧，多少人被我的美丽和我达到的高度所吸引呀!我比你飞得高!”
⑬“我比你飞得高!那些人是被我的美丽和我达到的高度所吸引的!” 另一只风筝不服气起来。
⑭“我飞得高!”
⑮“我飞得高!”
⑯“我美丽!”
⑰“我比你美丽!我像蝴蝶，而你像什么呀!不过像一只普通的毛色单一的鸟罢了!……”
⑱于是它们在空中争吵。于是它们都不顾风筝线的松紧，各自拼命往更高处升，都一心想超过对方的高度……
⑲不幸得很，蝶形的风筝，首先挣断了控制它高度和操纵它方向的线，从空中翻着斤斗坠落着……一阵突起的大风将它刮走了……它被缠在电线上了……
⑳几只麻雀———城市里司空见惯的、最普通毛色最单一的小东西电落在电线上。它们对那只美丽的、蝶形的风筝感到十分好奇，叽叽喳喳地评论它。不久开始啄它，还大不敬地往它上面拉屎……
㉑第一场雨下起来了……然后风开始刮得尘土飞扬令人讨厌了……被缠在电线上的风筝，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它粘满尘土，肮脏了……
㉒风筝不但肮脏了，而且破了。它的用竹篾编扎成的骨架暴露了，像鱼刺从一条烂鱼的皮下穿出来一样。
㉓第二年的春天里的一个日子，在那一户人家后院，那一丛都长高了几节的年轻的竹子，又在愉快地交谈着：“还记得咱们那个不希望被做成另外的任何东西的兄弟么?可怜的家伙，结果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 “嗨，你不提，我们早把它忘了!我一点儿也不同情它，谁叫它那么狂妄呢!”
㉔那用完了竹篾的男人，又握着砍刀走来了。竹们顿时全吓得悄无声息，连一片最小的叶子也不敢抖动一下……
㉕又一只美丽的风筝将诞生了。
㉖又一根竹四分五裂了。
㉗许多种美的诞生是以另外许多种美的毁灭为代价的，而在这过程和其后，更会有许多无聊的没意思的事伴随着……
（节选自《一只风筝的一生》，有删改）
|
阶段 |
想法和经历 |
|
年轻的竹 |
A |
|
B |
得意畅想 |
|
高空飞翔 |
C |
|
坠落之后 |
肮脏残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