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书画文史界限
侯德昌
早在唐代,张彦远便在《历代名画记》中叙画之源流,认为“书画异名而同体也”。元代赵孟頫则明确提出“书画同源”。以书入画,是中国画的传统。近代以来,诸多大家亦是书画兼擅、文史俱通。当下,随着电子技术进步,年轻人不再拿起毛笔,大多书家或画家也只精于己业。如何更好地传承笔墨精神,打通书画文史之界限,成为亟待思考的问题。
传统书画艺术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着中国人的精神追求。书画创作者必先丰富自身精神世界,具备综合文化素养,才能以笔墨表达文化内涵和心灵感悟。近代如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等大家,无不视读书为画人之要。如今,我们所拥有的图书资料远超前人,更需有选择地读书,有意识地思考。知识的滋养、诗书画的交融与个体内心的表达,是培育更多优秀原创作品的重要保障。
在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陶瓷美术系学习时,出于对书法的热爱,我临池不辍,初入汉隶,后攻篆书,迷研益深,不仅大量阅读古文字书籍,亦细读明清以来书法篆刻大家的作品,深入了解邓石如、赵之谦等诸家各派,边看边摘录,凡刀笔精妙、结体佳美者皆予以临摹,有的还以自己的审美观念加以适当修饰。甲骨、钟鼎、石鼓、竹简、瓦当上的文字,不再只是历史的见证,更是“有韵律的结构”,其中所蕴含的艺术价值和形式构成,成为不可多得的美学研究资源。至上世纪90年代初,我已集满8个本子,并按字目顺序进行编排、谋章布局,以古文字艺术手稿形式成书,后又重新修订、补充和书写,如今《篆艺字典》已再版5次。这一过程中,“思考咀嚼、打破壁垒、融古通今”成为宝贵的实践经验。当工艺美术的装饰性、绘画的表现性与书法的人文性相结合,古老的文字更具个性与现代美感。
对待传统,不仅要做研究者、传承者,更要做创造者。历代书画大家,无不拥有属于自己的创作面貌。怎样形成创作面貌?既要博览文史典籍滋养心灵,更要到生活中去感受社会、自然,把握时代脉搏。草木枝丫、山峦叠嶂、江海波涛……万象森罗中蕴含着传统书画的章法与节奏,细致观察,才能创造出新的笔法、墨法。为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创作《幽燕金秋图》时,我和团队多次到黄崖关长城收集素材,酝酿画稿。然而,直接对景写生并不足以产生新的创造,在积累大量画稿的基础上,反复锤炼自然之景,做到胸有成竹,自有法至无法,才可能成就自家面貌。为表现北国风光的雄伟气势,我大胆选择在16米长、3米高的巨幅宣纸上,以3厘米宽的笔触,取篆法笔意,勾勒皴擦强实坚硬的山峦巨石,画面似铜墙铁壁一般,气象蔚然。正如李可染先生指出的,山水画要“为祖国河山立传”。“立传”不仅在描摹山河新貌,更在彰显民族精神。正如冼星海《黄河大合唱》的成功在于谱出中国气魄,书画创作也应创新笔墨以表现时代心声。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我们面前耸立起一座座高峰。要创造,就要有实力。文艺工作者首先要老老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学问。常言道,“大智若愚”“实者慧”,艺术容不得半点虚假。传统书画对笔墨线条的要求很高,临习者必须静下心来多看多练多理解。就像游泳,即使老师在岸上讲得清晰透彻,但若不认真体悟、下水反复练习,还是一只“旱鸭子”。毛笔虽小,能将其用好者却不多。纵观名家巨匠,无不有着扎实的基本功和平静笃定的心态。年轻时,我常去拜访陈半丁、陈万里、沈从文、黄苗子等先生,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无论从事艺术创作还是学术研究,都应胸怀对国家、民族和人民的责任感,潜心对待每一次创造活动。现在有的青年一学就会,一会就忘,体现在绘画上,便是不追求扎实的功力,热衷于形式上的花样翻新,注重短期效应。这样的艺术经不起时间考验,难有生命力。
(摘自2020年05月17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