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山
丁会云
清明时节雨纷纷……长江南岸的临湘市,清明时节,是很难碰上一个好天气的。但今年是个例外,清明前后这些天,阳光格外明媚。
“爬山去哟!天气这么好,快起来爬山啰!”一大早,妈妈就把休假回娘家的我喊醒。
爬山?门前这座荆竹山?这有什么好爬的!我睡眼惺忪地不愿起床。俗语云:靠山吃山。这座荆竹山,砍柴、扯猪菜、挖葛根、摘油茶子……少年的我们哪天不爬几遍?那时候,我们谁不想离这座山远远的?谁不想着山那边的繁华?
终于,寒窗苦读,翻过了这座山。一餐一饭,终于不需要像鸡啄米似的从山里刨了。为什么还要去爬山呢?
懒懒地躺在床上,想着今天是清明节,突然又生出兴致,觉得应该去看看这座山,它曾让我的双手、脸上布满荆棘刮出的许多血痕、令我痛苦甚至恐惧。这也算是对逝去的少年时光的一种祭祀吧。
走出家门约300米,就到了山脚下。这300米,我已经差不多10年没走过了。山涧里的泉水依旧在叮咚,竹子比以前似乎更茂密了些。
咯咯嗒、咯咯嗒……突然,竹林中飞奔出一群鸡来,飞奔的鸡群让山林瞬间有了生机。鸡群后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妇女。“这是周大娘养的鸡,有300多只。”妈妈的话,一下子把个祥林嫂般的人物拉进我的记忆中。这个周大娘,年轻守寡,有个儿子,快30岁还娶不上媳妇。周大娘逢人就诉说,她崽如何老实、如何肯吃苦,求别人介绍媳妇。但因为家里穷,硬是没姑娘看得中。我问妈妈,周大娘的儿子现在娶上媳妇了么?妈妈笑着不答话,与不远处喂鸡的大嫂鸡价高、蛋价好地扯了小半晌。
我们重新上路后,妈妈才说,政府先是要周大娘在山脚下种蘑菇,后来又加入一个合作社喂鸡养羊,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周大娘的儿子前几年娶了邻村的姑娘,就是刚才喂鸡的。周大娘说有了靠山就不会再过穷日子了,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当年快被贫穷逼疯的周大娘竟然过上了好日子,我不禁心情愉悦,脚步也轻快起来,走山路如履平地。走到半山腰,一片美丽的云霞挡住了我们。“怎么有这么多桃花?这是谁栽的桃树?”我惊呼。
“这是我栽的桃树,你是小会吧?我是你叔咧。”花丛中,50多岁的国良叔正在为桃树抹芽。
年轻时的国良叔是我们村里的大力士。记得有一年,有个湖北人在我们这里收茅草梗,一毛钱一斤,拖到造纸厂里做原料。国良叔白天砍了好几百斤,晚上去搬,他力气大,一边肩膀搬一捆,腾不出手来拿手电筒,就用嘴巴咬住手电筒,结果下山时滑了一跤,手电筒插进了喉咙里,流了好多血。妈妈倾其所有去看望,也只凑了20个鸡蛋。
“那一次受伤后,我十来年不敢上山。”听我提起恐怖的一幕,国良叔陷入回忆中。出门就是山,不敢上山的国良叔日子越过越穷。前几年,临湘市派来的扶贫工作队支持国良叔将这一片荒山承包起来,搞起了种植业。国良叔在工作队的带领下,重新走进大山,种了30多亩桃子,还种了几亩黄精,现在年收入30多万元。
我由衷地为国良叔感到开心,当年的大力士终于不再沉沦。
“端午节一过,桃子就熟了,你一定要来摘桃子吃呀。”走出老远,国良叔中气十足的嘱咐,还在我耳边萦绕。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拾级而上,这石板,墨黑色中泛着灰白的光,石板的左边是随手可攀折的红杜鹃、紫檵木,右边则是一条清亮的小溪哗哗流淌。这样的石板路,我在云南的茶马古道走过,在贵州的千户苗寨走过,这古老的石板路,分明就是珍贵的旅游景点嘛。妈妈说,确实有外地人来旅游,桂香姐开了家“乡里香”农家乐,就是专门接待游客的。妈妈还笑着与我分享,去年9月份,有一伙岳阳的户外驴友来这里爬山,正碰到妈妈,就出300元钱要她带路。“爬爬山,就赚了300元地导费,哈哈哈……”妈妈开心极了。
“小会,你知道这风力发电机一天可发多少电么?”坐在石头上休息时,妈妈抬手指着山顶上一线排开的风力发电机问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发电机,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告诉妈妈,我不知道。为了看个究竟,我大踏步走上山顶。写着“国网电投”的风力发电机,在风的作用下,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巨大的叶轮,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邻居毛婆婆在喘气。毛婆婆有气管炎,喘气声音特别大,她儿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日子要多苦有多苦。
说起毛婆婆,妈妈不知借了多少米多少油给她,但从来没有还过。“现在不找我借东西了。”妈妈说,自从有个局长结队帮扶她家后,那个局长先是自己提米提油给她吃,后来安排她哑巴儿子在村里拖垃圾,一年1.2万元工资,不愁吃穿了。这个风力发电项目,也是那个局长考察我们村子后,看到这座山地势好,适合发电,争取了这个风力发电扶贫项目,每个贫困户每年可分红3000元……
一样的荆竹山,不一样的人间烟火!10年时光,当年的穷山僻壤,在政府的帮助下,已经变成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靠山。
站在山顶,俯视村庄,只见弯弯曲曲的山路,像飞舞的银蛇,一栋栋气派的楼房,像山路串起的珍珠,熠熠生辉……10年前的茅草屋、泥巴路,连同那段贫穷的生活,都埋葬在岁月深处不见了踪迹。天地万物,竟是如此气清景明。
荆竹山,乡亲们永远的靠山。
(摘自2020-05-29《湖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