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
江岸
王魁自娘去世后整整五年没有回故乡黄泥湾了。爹老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给宝儿打电话,让他快回来。”
“怎么跟他说呢?”
“就说我不行了,要见他最后一面。”
王魁的几个姐姐分别叫王凤、王琴、王芳,爹叫了她们半辈子王凤、王琴、王芳。王魁有大号,可爹偏不叫,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爹还“宝儿宝儿”地喊他。王魁出生时,爹已经四十七岁了,娘四十五。这么大年龄结出个老秋瓜,怎么不是个宝儿呢?
王魁快速从广州赶回来。一进院子,他就长嚎一声:“爹啊!”救火似地往爹的卧室冲。
爹这两天被女儿们汤汤水水地伺候着,身体本已无大碍,加上得知王魁正在往家赶的消息,病就全好了。他想起床,到村口去接接王魁,硬是被女儿们按了回去。
王魁半蹲半跪在爹的床前,大哭着说:“爹,宝儿回来了。”按照女儿们事先的安排,王魁进来以后,爹只能缓缓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哼几声,然后在女儿们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可是爹憋不住,竟然呼啦一下直起腰,一把抱住王魁,大声地说:“宝儿,俺的宝儿……”这个戏至此彻底演砸了!
王魁从爹的卧室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比锅底还黑。王琴递给他一杯茶,他劈手接过来,掼了个粉碎;王芳递给他一块馍,他也摔在她脚边。一条老黄狗飞快地冲过来,叼起大些的馍块,一群鸡咕咕叫着围过来,啄食四分五裂的馍渣,他一脚踢跑那条狗,又一脚踢飞一群鸡。整个小院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王凤也黑了脸,喝道:“王魁,你疯了吗?”
王魁吼道:“我就是疯了。你们知道吗?我们厂现在正是生产旺季,忙得吃饭放屁的工夫都没有。老板死活不批假,我是赌气辞职回来的。”
王芳嘀咕:“不就是打个工吗?以后还能找不到?”
王魁一下子蹦到王芳面前,手指着她的鼻尖,说:“我在这个厂干了十三年,从小工到主管,我容易吗?小工拼死拼活干一个月,才三千元,主管一个月一万多,你知道吗?你去给我找个主管的活儿试试!”
王芳吓哭了,躲到了王凤身后。
王琴气恼地说:“爹五年没见你,能不想你吗?”
王魁说:“想我,看看照片行不行,打打电话行不行,把他送广州去一趟行不行,非得让我回来?我哪个月不给他汇钱,他缺吃缺喝缺穿了?”
王凤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以后不哄你了。”
王魁冷笑着说:“还提以后?以后不到那一天,你们休想让我回来!”
王凤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们走进爹的卧室,围坐在爹的床边。显然,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爹尽收耳中。爹浑浊的眼泪像雨天屋檐滴水似的纷纭落下来。王凤给爹擦眼泪,爹的眼泪没擦干,她自己的眼泪反倒流了出来。
吃晚饭的时候,王魁说:“我已经给老板打电话了,想收回辞职报告。老板同意了,让我尽快赶回去上班。明天一早,我就走。”
爹一口饭含在嘴里,不嚼了,呆呆地看王魁,嚼得半碎的饭粒一点一点从嘴角掉出来。三个姐姐都低下了头,默默吃饭。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王魁就背着行李,要离家远行。王魁向爹辞行,院内院外,却没有爹的影子。姐姐们簇拥着他,把他送出村庄。
回到家,天大亮了。王芳清扫爹的卧室,王凤和王琴去厨房准备早餐。王芳发现,爹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烟盒,背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宝儿,爹对不起你,今后不再拖累你了。”王芳还发现,爹的床上,堆着一摞红彤彤的百元钞票,钞票下面,也是几张打开的烟盒。她把烟盒抽出来,只见每张烟盒的背面,都写着一行行日期和几百、上千不等的金额。
王芳凄厉地喊:“大姐,二姐!”
王凤和王琴应声而入,接过烟盒一看,都慌了神儿。王凤哽咽着说:“快,快,给王魁打电话,让他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