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记得吧
[墨西哥]胡安·鲁尔福
你该记得堂乌尔瓦诺的儿子、迪马斯的孙子乌尔瓦诺·戈麦斯吧。迪马斯曾领唱过牧歌,在独裁统治时期他临死时还念诵着“诅咒万恶的天使”,他另一个叫费登西奥·戈麦斯的儿子有两个很顽皮的女儿,一个像根灌肠似的又矮又胖,人们给她起了个诨名,叫“往上翘”。另一个则是个细高挑,长着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甚至有人说这女孩子不是他亲生的,有许多迹象表明她患有忧郁症,这姑娘后来嫁给酒坊老板路西奥·契柯。
你该记得吧,人们管他母亲叫“茄子”,因为她爱风流,每风流一次便生个孩子。听说她当年略有家财,后来把钱都花在丧葬费用上了,因为她的孩子个个都呱呱坠地不久便夭折了,但她总要请人替他们唱赞歌,并在音乐伴奏下,在侍童们赞美上帝和天堂的合唱声中送进公墓,还唱“上帝,我又给您送去一个小天使”的歌曲。这样一来,她变穷了,因为每次丧葬费用都很高,给参加守灵的来宾还得置办丰盛的酒席。她只养活两个孩子,儿子叫乌尔瓦诺,女儿叫娜塔莉娅。他们俩出世时,家境已很贫困,而她也没有见到他们长大成人,因为她在最后一次分娩时死去了。那时她已年老,都快满五十岁了。
你应该认识她,因为她好吵架,老是在集市上和卖菜的女商贩吵架,说她们卖给她的西红柿价格太贵。吵起架来,大叫大嚷,说她们在抢她的钱。后来,家境贫困了,便总见到她围着垃圾堆转,捡洋葱、变了质的豆角和一两段甘蔗,“让孩子们的嘴甜一甜。”我刚才已经说了,她有两个儿女,这是活下来的唯一的一对儿女。之后,人们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这个乌尔瓦诺·戈麦斯年岁与我们相仿,只比我们大几个月。小时爱跳方格子玩,也爱欺诈。你记得他卖给我们的那些石竹花吧,其实上山去采摘更方便,可我们还是买了他的。他还把从学校院子里的芒果树上偷摘来的青芒果卖给我们,把从门房那里买来的2个生太伏一只的橙子以5个生太伏一只的价格卖给我们。他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别人吵架,口袋里常装了半口袋的东西:弹子、陀螺、木铎,甚至还有绿色的小甲虫。他在这些小甲虫的腿上拴一根线,它们就飞不走了。他跟我们每个人都作过买卖,这你应该记得。
他是那个结婚不久便变痴呆了的纳切托·里维罗的妻舅。为了养家糊口,纳切托的妻子伊纳斯在大街的岗亭边摆了一个小酒摊,而他本人则在堂雷夫西奥的理发店里用别人借给他的曼陀林琴弹着走了调的歌曲,以此谋生。
我们常与乌尔瓦诺去看望他的姐姐,顺便喝点特帕切酒。我们每次去总留下来喝酒,不给钱,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过钱。后来,他就没有朋友了,因为为了使他不能向我们要账,我们一见到他便绕道走。
也许从这时起,他变坏了,也可能他生下来时就是坏人。
还没有上五年级,学校便将他开除了,因为发现他与他的堂妹“往上翘”在洗衣处的干水池内玩假夫假妻的游戏。为了羞辱他,人们揪住他的耳朵,在男女孩子们排成的队伍中间通过。在大家的一片哄笑声中,他被逐出了学校的大门。可是,他在我们面前走过时却高昂着头,用拳头威胁着我们大家,好像在说:“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接着,学校又开除了他的堂妹。她哭丧着脸,眼晴望着地砖,走出校门,直到大门口才放声大哭。这刺耳的哭声整个下午都萦回在人们耳际,好像狼在嗥叫一样。
只是因为你的记忆力不太好,才记不起这些事情。听说他那个开小酒铺的叔叔费登西奥用棍子狠打了他一顿,差点把他给打残废了。他一气之下便离开了村庄。
之后,我们确实没有再见到过他。后来,他当了警察又回到了这儿。他常常坐在中心广场的中间,两腿中间夹着一支卡宾枪,满怀仇恨地注视着大家。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问候任何人。若有人看他一眼,他装作没有看见,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此人。
就在这个时候他杀死了他的那个会弹曼陀林的姐夫。那天晚上八时过一点儿,纳切托想到广场上给他弹一支小夜曲。那时,教堂里正在敲晚祷钟。正在教堂里念玫瑰经的人们从教堂里跑出来,见到了他们俩:纳切托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用曼陀林进行着自卫,像疯狗一样怒气冲冲的乌尔瓦诺则用枪托在一下一下地打他,根本不理会人们的叫喊声。直到一个不知姓名的外地人走出人群,夺过枪来,在他的背上打了一枪托,打得他蜷曲着躺在公园的凳子上,他才住手。
人们便让他这样过了一宿。天亮后,他走了。听说他离开当地前,曾去教堂要求神父为他祝福,但神父没有这样做。
在半路上他被逮捕了。捕前他一拐一拐地走着,当他坐下来休息时,他被抓起来了。他没有反抗。听说是他自己将绞索套在脖子上,甚至他还选了一棵他喜欢的树让人将他吊死。
你应该记起他来,因为我们在小学里是同学,我们俩都认识他。
(孟屠超译,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