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发生的地理空间主要有三:一是以长安、洛阳为中心的“核心文化圈”,二是主要包括巴蜀、荆湘以及吴越等的“次文化圈”,三是以西域和岭南为主要区域的“边疆文化圈"。初盛唐诗歌的演进,除了诗歌自身发展的规律外,外部的因素是推动诗歌发展新变的关键,地域因素排在首位,尤其“异域”(即边疆文化圈)因素对诗歌的冲击值得注意。
唐代典型的“异域”,一是西域,一是岭南,有关西域的书写以边塞诗为代表,有关岭南的书写以贬谪诗为代表。
西域与岭南的诗歌形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书写模式,前者承征戍文学而来,疆土开拓与个人建功立业的梦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盛唐边塞诗雄浑壮阔的特点。
唐之前,西域意象在诗歌领域极为有限,不具有典型性,但唐在承袭前代的基础上,使楼兰、交河、轮台、北庭等典型的西域意象有了新变,对边塞诗境界的开拓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李白:“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等诗歌呈现出博大雄厚的气势,与盛唐精神一致。同时也凝结成了一些新的西域意象,天山便是其中之一。如王维:“叠鼓遥翻瀚海波,鸣笳乱动天山月。”这些诗歌中的天山衬托出了一种疆域辽阔、雄壮苍茫的意境。
唐代诗人中只有为数不多的诗人去过西域,除了岑参留下大量有关西域的边塞诗作外,其他诗人所存有关西域的边塞诗极为有限。岑参前后两次到达西域,对西域的感知最为具体、深入,他的边塞诗之奇,在整个唐代无出其右。《唐音癸签》认为其诗“尚巧主景”。这种“主景”自然涉及他的边塞诗。其他边塞诗人所写多为朔风、蓬草、胡马等最常见的物象,但岑参的诗歌进一步具体化,如《火山云歌送别》等诗都落到实处,将边塞诗之“异”更为直观地呈现于读者眼前,具有“陌生化”的效果;荒凉广袤的雪山大漠与开疆拓土的热情也形成了一种反差审美,造就了“雄瑰”的诗境。如写火山:“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写热海:“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与西域相比,岭南完全呈现出相反的情景,因为是贬谪,“荒蛮”的景象与个体人生的低潮纠结在一起,诗歌具有低回宛转的特点,情感真挚而深沉。
初唐以杜审言、沈栓期、宋之问为代表开启了岭南诗歌的新纪元,这些诗歌情景交融,对打破沉寂的初唐诗坛功不可没,如宋之问《度大庾岭》其一:“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这首诗“气格声色兼备”(许学夷《诗源辨体》),在初唐诗坛别有风味。这样的贬谪行旅诗还有如杜审言的《旅寓安南》,沈栓期的《入鬼门关》等。这些诗中作者常将岭南看作是“魑魅”之乡,情感指向绝域、极边;从空间看,形成了“中心”与“边缘”二者之间的对立,陌生的空间对作者来说是极大的不幸,但是对诗歌来说又是极大的幸事
诗歌中不仅有南北空间的对立,如北斗对南风、京华对边地等,而且也有新的物象如薛荔、杨梅、瘴疠等入诗,一方面使诗歌“陌生化”,引起了读者的兴趣,另一方面这些物象成为新的诗歌意象。
这种空间的对立,对对仗精工的律句的形成无形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我们翻检杜审言、宋之问、沈俭期等人在岭南的诗歌创作,最直观的印象便是状物写景愈加精工。
这些贬谪岭南的诗人,情感绝望,对新事物多怀鄙夷之情,但是有意无意中也使岭南发展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对此后的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中唐以后对岭南的审美也由排斥到逐渐接受,形成了独特的地域审美文化。
王昌龄认为诗有三境:物境、情境、意境。唐代诗歌中关于西域与岭南的书写既有不同的物境,也有不同的情境,物与情合,最终创造了不同的意境,因而唐代关于西域与岭南的书写在内容、艺术形式、境界等方面都对唐诗的走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摘编自田峰《“异域”角度看唐诗——初盛唐诗歌中的西域与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