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微雨声渐止
阿蒙
①童年记忆中的老家,其实就是姥姥家。
②父母工作忙,常把我“寄存”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姥姥家。我是在那儿出生的,按乡下习惯,要把胞衣埋在土里。可惜,至今没人告诉我到底埋在了哪儿。我猜测着,应是后园的某一处,边边角角、草丛深处、树荫之下,又或者只是屋檐阴影笼罩的某块青石板下。
③(甲)姥姥家的后院没有围墙,开放的空间一直向东连贯起好几家邻居的后院,又向北延伸了篮球场大小的旷野。
④每天早晨,我都在烟火气中醒来。那是姥姥在做早饭,一把把麦秸、玉米秆填进去,那味道不呛,很暖,前味有点热,后味有点甜。
⑤其时不过早晨五六点钟。过不了多久,就会看见姥爷独自从北而来。姥爷回家并不休息,要在后园的小菜畦忙碌一阵,给蔬菜除虫、浇水。我有时有点怕,又有点好奇,有时想要模仿着去为某一片叶子除虫,姥爷就会很及时地问我:上午想不想吃糕点?下午想吃什么水果?……在家人眼中,姥爷寡言而威严,而我只记得,他眯着弯弯的眼,一边劳作一边和我聊天的样子。
⑥现在回忆起来,姥姥是绝对不允许我碰家务的。长辈们最喜欢说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记忆里唯独姥爷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当然,长辈们说再多“不要做”也没用。二表姐也住在姥姥家,她大我5岁,爬墙上树跳塌炕无所不能。姥姥家有一对小巧且有弯柄的锄头,二表姐拿给我一人一把,她说我们可以在后园比赛挖土,看谁先挖到地下水,谁就赢了。
⑦(乙)看过《十万个为什么》的我坚持说,地下挖不到水,只能挖到地核和岩浆。二表姐无论讲多少个打井的例子都没有用。我们互相不说话了,憋着劲儿用小锄头挖坑。然而坑里只挖断了很多细细的根须,既没有水,也没有火红的岩浆。
⑧舅舅下班回来,推开后门就喊着二表姐的小名训斥:“你过来!后面那俩洞是你们挖的吗?哪有在路上挖洞的?挖了也不填上!绊着人怎么办?”舅舅发作完,就拿起铲子去填“洞”。最后全家人都尽力灌输给二表姐和我一件事:不能在路上挖洞,不道德。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再也不许做了。
⑨不久后,二表姐仍偷带我去后园挖土。(丙)这次我们找了荒地,挖出条蚯蚓还切开了它无辜的身体——我认为蚯蚓会变成两条,二表姐认为蚯蚓会死。等了一个下午,蚯蚓君仍然在翻滚。我们害怕了,就把它填回了洞里,压实,还盖上落叶。
⑩(丁)后园的树木都瘦弱、高耸、枝叶繁茂,小雨落在叶片上的声音,像是轻松的鼓点声。我有把小花伞和一双漂亮的小雨鞋,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上一圈。如果雨断断续续地下上好几场,我就能在草丛中、麦垛边、朽木下,找到一丛一丛的蘑菇。我私下和舅舅聊天:蘑菇是黑色的,是不是有毒?舅舅说:野外的蘑菇不能吃,都是有毒的。
⑪某个雨后,我在后园徘徊。姥爷回来了,掌心里是好几朵大而圆、肥而厚的蘑菇。我惊呆了,跺着脚后退:“姥爷!毒蘑菇!不能吃!舅舅说了,只有家养的蘑菇才可以吃!”姥爷笑眯眯,全不在意舅舅的警告:“这个蘑菇他小时候也吃过。”姥爷边说边把蘑菇摆在窗台上。“等太阳出来,把蘑菇晒干了,给你炖肉吃!”我很担心,不知道该担心吃过蘑菇的舅舅,还是该担心即将吃到蘑菇的自己。
⑫我翻遍姥姥家一系列农业杂志,好不容易找到一篇关于农药中毒的报道,拿给姥爷看。姥爷硬生生听我用无数错别字读完新闻,问:“你怎么了?”我特别伤心,鼓足勇气、直言劝谏:“姥爷,蘑菇有毒,会死人的。”
⑬姥爷挽起裤腿,穿上脏兮兮的大鞋:“走!去看看真正的蘑菇!”原来,长着蘑菇的那棵大树并不远,就在后园的角落里。树干从中间折弯,仿若生长出天然而巨大的月亮拱门,树根又壮又多,卷曲虬结,扎在土里,像是一个个温暖而隐蔽的怀抱。最深的那个怀抱里,生长了一簇簇伞片厚实、白皙硕大的蘑菇。姥爷指给我看,说那里的蘑菇是可以吃的。
⑭我得到了安慰,向姥爷提议再摘几朵放在窗台上。姥爷说:“它们还小,还没长大!”“那边还有大的啊!”我还想尝试。姥爷问我:“咱们都摘走的话,要是别人也想吃呢?他们来了,蘑菇没有了。”我并不记得后来有没有吃到阳台上的干蘑菇,但那些本来也并不重要。
⑮前年清明节,老家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祭祖,很简朴,很简单,所有亲戚都到了。二表姐和我紧紧握着手,在姥姥和姥爷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头。
⑯清明无雨,然而后园的雨,仍星星点点滴在我心里。
后园和后院连在一起,有着奇特而神秘的空旷感。
①那是姥姥在做早饭,一把把麦秸、玉米秆填进去,那味道不呛,很暖 , 前味有点热,后味有点甜。(从词语运用的角度)
②后园的树木都瘦弱、高耸、枝叶繁茂,小雨落在叶片上的声音,像是轻松的鼓点声。(从修辞手法的角度)
(链接材料)
材料一: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材料二: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
材料三: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