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中医与思想史上的中医
王一方
医学不仅是生物科学,更是生命之学,既有科学性,也有人文性、社会性,还有灵性的空间。科学化的本质是实证主义宰制下的规范化、数学化、标准化,而医学很长一段时期内是实用主义(救死扶伤,疗效大于原理阐释)与人文主义(有德、有情、有灵)交相辉映之下的生命理解与干预的技艺。加拿大临床医学家威廉·奥斯勒的经典表述是:“医学是不确定的科学与可能性的艺术。”这与传统中医的“医者意也”“医者艺也”的认知有哲学洞察与意趣上的类同。
中医的类型意义与思想资源的价值不限于新知开启,如屠呦呦从《肘后方》里引出了发现青蒿素的原点意念,经络护理(刮痧、耳针、儿童指端按摩)对症状学廉便处理技能的丰富。不仅如此,中医作为现代医学的一个坚实的“他者”(理论体系与实践体系都迥异),具有拯救现代医学速失的社会文化价值。二战以后,现代医学陷入深深的现代性魔咒,表现为:机器诊断工具、治疗手段越来越多,医患情感越来越淡。医生做得越多,社会抱怨越多,甚至导致医学的污名化、医生的妖魔化。医生越忙越乱,越忙越苦,幸福感缺失,职业倦怠加剧。患者懂得越多,误解越深。医学占据众多技术制高点,却失去了道德制高点。医患之间,医学、医院与社会大众之间,理应建立情感,继而成为命运共同体,却沦为相互搏杀的利益共同体,医患关系恶化。战争模型(杀线、控制)下病越治越多,病魔越治越刁,超级细菌、难治性感染死灰复燃,人类在传染病回合固守的阵地不保,老龄化所导致的慢病回合又不期而至。在慢病时代,战争模型失灵,替代模型(人工心肺、叶克膜、人工肝、人工肾、肠外营养)太贵,人类在死亡面前恋生恶死的巨大黑洞无法用技术与财富填充。
怎么办?现代医学的人文拯救历程中的许多方面可以向传统学习、借鉴,古为今用、古慧今悟是不错的选择。传统中医里富含着生命与救疗的智慧,如阴平阳秘、德全不危、蓄德—涵气—养性—养生的健康意识,生命历程的稳态平衡思维(阴阳学说),医患中大医精诚的道德自律,入情入理、合情合理、情理交融的人际交往,疾病中超越抗争(战争模型)的共生思维与和合意识(稳态维护的带病延年),疾苦中富有民间信仰特色的生死辅导及灵性空间的并启,未雨绸缪的先手棋(治未病),疾病关注之外的身体素质调摄(将息养生、体质维护)等。我们不必事事回归传统,但在前行的道路上,回望传统,与传统对话,继而发扬传统,不失为生命探索者的明智选择。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