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小说形成了有别于西方的传统。
中国小说在演进过程中形成了自身的叙事传统,比如说潜在的“四季结构”。西方文学中的长篇虚构叙事,从史诗发展而来,因此非常重视叙述一个完整的事件,即叙述一个开头、发展、结尾过程俱全的故事。“结构的完整性”往往成为评价一部西方长篇小说的标准。中国小说也注重讲故事,但往往不是紧紧围绕着小说主人公,包含了故事的发展和高潮的严密的叙事结构,而是在故事的结构之外,常常还有另一重潜在的结构,比如明清长篇小说中的“四季”,或者说“季节的转换”。
以《红楼梦》为例。“四季”具有对应人物、家族命运的叙事功能,同时小说虽然以宝黛的情感发展线索重点写了几大事件,但还有一个潜在的结构,便是“季节的转换”。在此基础上,写庆寿、看戏、结社、消夏、过冬,以及一应的衣饰、食物。一部《红楼梦》,不过写几年的春去秋来,便写出了中国人“恒常”的人生与面对自然的心灵世界。而在这“恒常”的底色之上,作者写出世事、命运的“无常”,增加了悲剧感。
“四季”这一潜在的结构方式很少受到当代写作者的重视。“四季”代表的是“日常”“恒常”,代表一种自然、复沓之美,代表编织其中的中国人的文化和精神。而当下的一些小说,具体的故事情节背后,往往是时代的背景和宏大的思想框架,与“四季”的旨趣相去甚远。而先锋浪潮中,西方现代与后现代的文学技巧轮番上演,小说的主体不再是故事、人物,有时甚至只是叙事行为,更是与之南辕北辙。
另外,中国小说特别是白话小说中常常使用对话来表现人物,通过语言使人物的个性鲜活生动、跃然纸上,对话甚至用来表现故事。美国汉学家浦安迪观察到,中国的主流文学,“言”往往重于“事”,“事”常常被“非事”打断。也就是说,西方文学更重“事”,小说注重描写事件的发展过程。而中国小说,往往对人物的语言投入更大的关注。我们对中国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印象深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语言使他成为一个活灵活现、神情毕肖的个人,所谓“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注重人物的语言,重视说话人的“声口”,以语言来表现人,是中国小说的又一个优秀传统。金圣叹评《水浒传》的好处,认为“《水浒》所叙,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施对庵以一心所运,而一百八人各自入妙”。
中国当代小说的创作大致呈现出两个趋向,一是模仿西方的小说技巧,一是网络化的快速写作。对于认真探索小说艺术的写作者们来说,西方的小说技巧固然值得借鉴,但写好人物语言、仔细揣摩人物“声口”,或许也是我们不该放弃的并未远去的小说传统。
(选编自王晶晶《将中国小说的传统重新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