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冬
江岸
大雪应该是在半夜时分开始降临的,早晨起来的时候,陈奶奶打开大门,站在自家廊檐上,看见黄泥湾宛如一只小小的船,淹没在漫天漫地的白雪之中,都分不清哪是房子哪是树了。从早到晚,她开门望了好几次,大雪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怕滑倒,便一天也没出门。
这样的天气,即便把鸡放出来,它们也无法去野外觅食,只能龟缩在廊檐上,还得在地上屙一堆堆鸡屎。陈奶奶懒得放它们出来。快到晌午的时候,鸡群在鸡埘里乱扑腾,一只只脑袋都贴在竹编的鸡埘门上,尖嘴从门缝里露出来。显然,它们已经饿坏了。她只好把它们放出来,在廊檐上多撒了几把稻谷。
傍晚,陈奶奶又在廊檐上撒了几把稻谷。几只鸡应该都吃饱了,鱼贯进入鸡埘。陈奶奶堵了鸡埘的门,却发现廊檐上还有一只鸡在啄食。她咕咕唤了两声,那只鸡非但没有向她走来,反而怯生生地往后退,退几步之后,又笨拙地跳下廊檐,跳到白雪皑皑的院子里。在白花花的积雪照耀下,院子里亮光光的,她看清楚了,这是一只麻褐色的鸟儿,比她的鸡形体小了许多。
这个小可怜,恐怕是大雪封山,无处觅食,饿极了,才落到院子里偷食吃。陈奶奶蹑手蹑脚地进了家,轻轻关上门。她从门缝里往外看,那只鸟儿又飞到廊檐上,寻觅吃的。鸡群几乎把地上的稻谷吃光了,鸟儿好不容易才从地缝里啄食一粒两粒被鸡们遗落的稻谷。她看了一会儿,急忙到谷仓里抓了一把稻谷,轻轻拉开门,将稻谷撒在鸟儿面前。鸟儿吓得慌忙飞到了院子。过了片刻,它又飞到廊檐上,尽情啄食起来。
第二天晌午,雪停了,天气却变得分外寒冷。陈彩凤奶奶出来喂鸡,不禁哆嗦一下,又哆嗦一下。她扬手撒了一把稻谷,鸡们一下子往稻谷撒落的地方扑去。她突然发现鸡群里多了一只黑褐色的鸟儿。这下,她彻底看清楚了,这是一只斑鸠。斑鸠的毛羽稀拉拉的,有些潮湿凌乱。它挤在鸡群中间,依然怯生生的,躲在鸡的身旁,不时啄上一口。
显然,这是一只苍老的斑鸠,一只在野外无法觅得足够食物的老斑鸠。这天晌午,陈奶奶比平时多撒了好几把稻谷。鸡们都吃饱了四散走开了,只有老斑鸠还在啄食。这会儿,它才不再那么矜持了,啄食的速度明显加快。
从此以后,每天早晨,每天傍晚,这只老斑鸠总会适时出现在廊檐上,和鸡群一起进食。陈奶奶怀疑它没有飞远,可能就躲在她家旁边的山坡上,守望着她的小院。否则,它怎么可能那么准时地不请自到呢?有一次,它不知怎么来晚了,陈彩凤奶奶隐隐约约有些失落。等它出现的时候,鸡群已经把地上的稻谷吃光了。她赶紧又往它身边撒了一把稻谷。这一次,它没有惊慌逃走,和一只喂了很久的鸡一样镇定站立着,开始进食。
每天除了给自己做两顿饭,给鸡喂食,陈奶奶多了一件事情,就是给这只老斑鸠喂食。
转眼间,要过年了。儿子开车回村里来接她,要把她接到竹园镇,和他们一起过年。陈奶奶捡了一筐鸡蛋,让儿子带走,带给孙子孙女吃,她却不愿意离开村子。
儿子说,娘,平时您说在镇上住不惯,要留在村子里,我也依您了。过年您再不去镇上,您自己一个人怎么过呢?
陈奶奶说,我走了,没人给它喂食,它会饿死的。
还像去年一样,我把鸡也逮走,您就放心吧。
我说的不是鸡。它像我一样,七老八十了老了,不中用了。我一走,我怕它熬不过这个冬天。我哪里也不去,我得陪着它,帮它把冬天熬过去。陈奶奶说着,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让儿子实在琢磨不透。儿子追问,娘,您说吧,到底是啥?咱们带它一起走。
斑鸠,一只老斑鸠,你带不走它,我也撇不下它,你别管我了,你走吧,你们自己好好过年吧。有它陪我过年,挺好。
儿子半天无语,不知怎么劝慰她。和一只老斑鸠一起过年,这老太太,真是越老越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