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爷的马车
1944年秋,小日本鬼子赶到三井村的时候,葵爷的马车已经利索地赶了六年。
那两根小叶槐的车把是葵爷当年窝了三天的劲打造出来的,凿了洞孔,扣上木架,葵爷牵来白马,套上绳,一辆崭新的马车便活生起来。葵爷赶着马车,开始走街串巷:“收破烂来,卖废铁!”声音那个亮,从村东头能听到村西头。
小日本一来,葵爷看着院子里堆成五大垛的废铜烂铁,心里犯了嘀咕:县里收购站也不知道还开不开,以后处理这些废品就不怎么得劲了。葵爷早晚出来转悠一圈,打探打探。那些小日本砍了村外的树,搭起很多的房子,葵爷见了心里直骂娘。特别是看见日本兵戴的帽子就笑,说那玩意也叫帽子?两边拉那么长的布块,真像猪耳朵。
这天中午,葵爷收了半马车破烂回家,却看见一群小鬼子站在自家院子里头,齐刷刷两排;堂屋门前面,他常躺着休息的藤椅上坐着个日本人,精悍的脸上戴着眼镜,紧束的腰间别着军刀,架势像个军官;旁边站着的是后村三十岁的老疤。老疤看见葵爷进门,向那个军官猛地低了一下头,又转向葵爷:“葵爷,这位是皇军驻咱县的小田上佐少校,也是皇军物资后备处的直属专员。小田专员等你很久了,有件事情得跟你说。”葵爷拴住马,还没回话,老疤咽口吐沫继续说道:“现在皇军前线需要铁和铜,要造小型船,所以,你这破铁烂铜就归皇军了,明天就拉。专员说了,会赏你一块大洋,这也是亲民政策的体现。亲民,你懂吗?”说完,看了一眼葵爷,呵呵一声短促的冷笑。
葵爷心里一凉,没有办法,点点头要接大洋,却被一边冲出的儿子德柱抢了去,葵爷骂了他一句。老疤回头又吃吃两声笑,低头哈腰地跟着小田走了。等两排小日本也刷刷地离开后,葵爷对着他们的背影又骂:“呸!汉奸狗腿,一群猪耳朵。”回头,儿子也没有了踪影,不知去哪里花销去了。
次日天刚亮,葵爷家门口就开来四辆大车,一阵忙活后,葵爷几年的辛苦就空了,只剩下一垛破布。葵爷几天前在临近县里的镇上听说,小日本快不行了,他们马上要溃退了,可如今谁能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到这个偏僻的村子来收集废铜烂铁造船,以防溃败时顺利回国。葵爷有些后悔没有早卖掉破烂。大车叮叮咣咣地离开后,葵爷想再有了铁还是被他们抢走,干脆卸了马车,立在墙壁上。葵爷打算歇业了。
葵爷歇业后也不常外出,反正日本人鉴于他的贡献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就待在家里抽抽烟,喂喂马,闲着。
不久,日本人设了很多关卡, 开始扫荡。把村里和临镇的铁具统统缴了上来,还炸了两座桥,拆走了铁条和钢筋。在别处的村子还杀了不少阻止收缴的人,一丝不挂的吊在树上示威。逮了不少鸡鸭,侮辱了不少女人,烧了不少房子。看见日本人,村人的牙咬得咯咯响。
一天,葵爷出门,刚坐到井边想跟村人聊两句,一个说:“葵爷,你以后就别收破烂了,跟你儿子享福吧,他都成了小田身边的红人了,还跟着老疤抢东西呢。”他们说几句就走了,躲着一样。葵爷一愣。来到第二口井边,又有个老人说:“三兄弟啊,德柱这孩子虽然从小没了娘,可仿你,有本事,他得到的赏钱就够你们老少花的了。”葵爷把三井村的三口井走遍了,也没有挂住脸面,就径直回家了。
第二天,葵爷就赶着马车出村了,一路还是那么吆喝“收破烂来,卖废铁!”小日本的关卡士兵知道葵爷去收铁,就客气地给他开道。村里人看了,摇头叹气:“儿子给日本人卖命还不行,老子也上马,真识时务。”
等葵爷回来的时候,马车上除了几块烂铁外,还有一个雕刻有花纹的大箱子,看上去像有几百年的样子。葵爷的车子赶得快,村人也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话:乖乖,你瞅瞅,葵爷收着古董了,就那箱子也得值一笔钱!葵爷到家四天没出门,村外传言都传疯了,说他收到了宝贝,关卡的日本兵不识货。
第五天,德柱回来了。一进院门,看见父亲从一个墙角的地窖里钻出来,窖口边新鲜的土还透着褐色。葵爷还没有开口,德柱就狠狠地插上门闩飞奔过来:“爹,听说你收到了一件古董?”
“嗯,可不能让日本人知道。”
“爹,真的?嘿嘿,是什么古董,我看看。”停顿了下,又神秘地说:“我正是奉小田的命令来取宝贝的。小田说了,重重有赏啊。爹,你说这乱世里,咱不靠日本人靠谁呀!”
“放屁!世道怎么乱,心窍不能乱。好了,我知道你倔了心了,为了你的将来,我成全你。安全起见,这几天我挖了地窖,那个箱子我放地窖里了,你自己去拿吧!”德柱来到地窖边,顺着侧壁的脚坑进了有四米多深的地窖,他高兴地打开箱子,却傻眼了:“爹,怎么是一块木头,那宝贝呢?”葵爷没有听完,就挥动大铁做往窖里填土,那土如瀑布一般倾泻,瞬间就淹没了下面的嘶喊。填平了地窖,葵爷流着眼泪,把地窖口铺满了破布。
后来,葵爷锁了院门,赶着马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第二年日本人投降后,七十岁的葵爷才赶着马车回到三井村,车上装着一堆收来的废铁。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