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雹
高军
住到老乡家以来,刘振华感到这家老乡对他们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不仔细体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事儿,但是好好咂摸咂摸就觉得相互之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刘振华是随四支队进入岸堤的,通过了解,他知道在此之前这儿几乎没有我党的活动,中共苏鲁豫皖边区省委到来以后才刚开展党的工作。四支队是紧随其后到达这里的,群众工作也才开始没几天。当地老百姓还处于观察了解之中,这种状况也是正常的。
这天午饭后不久,他正与老乡聊天。老乡听说他是泰安人,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就亲近了不少:“离俺们这里也就有二三百里路吧?”
刘振华说:“准确的距离我还真弄不清楚,但确实不是很远,三百里左右吧。”他们说着些家长里短的话,气氛渐渐越来越融洽。
突然刮起一阵风,门外的天空出现黑云头,并且很快就布满了天空。风刮得很乱,黑云不单单是黑色,里面有些地方发黄,有些地方发红,还有些地方发白,给人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老乡担忧地说道:“有点儿邪!这天有点儿邪!唉,恐怕要下雹子,地里庄稼要遭殃了。庄户人家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再遇上天灾更毁了啊。”
这时隆隆的雷声也在远处响起来,刘振华感到天气的确有些不正常。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家乡的谚语,就问老乡道:“我们那里有一个说法,叫作雹打一条线,咱们这里要是下雹的话是不是也有什么规律?”
风势继续加大,老乡转过头苦笑一下:“俺们这里也有这话,你看看这个地方近处三面都有山,有几个山口子怪模怪样的,经常走那个东西,一长溜儿过来就是一场灾难。”
老乡口中连雹子都不直接说,刘振华听出了他心中的担忧。
在大风吹刮下,很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一阵土腥气钻入屋子,钻入鼻孔,有种让人想打喷嚏的感觉。
“坏了,坏了,真的下起来了。”老乡跺了跺脚,无奈,痛心。随着噼里啪啦声逐渐加大,地面上已经能看见一个个花生米大小的冰雹。老乡起身又坐下,看了刘振华一眼,好似想做件什么事儿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刘振华来沂蒙山区时间不长,但对当地风俗习惯已经了解不少。于是他立即建议说:“刀呢,刀在哪里?”
老乡听见这句话,立即冒雨跑向锅灶处,把菜刀拿过来递给刘振华。刘振华接过来,迅速扔到院子中间的地上。老乡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雨水夹杂着冰雹继续下着,院中的冰雹已经大多了。刘振华猛地推开老乡家的门,一头冲进雨幕中不见了踪影。很快他又顶着风雨跑回来,手中拿着他们炊事班做饭用的菜刀。他把刀递到老乡手里,示意老乡也扔出去。看到老乡有些迟疑,他就催促道:“快,赶快啊。”
老乡使了使劲儿,用力地把菜刀扔在了雨中。看到他满头满身的雨水,额头上还有一个栗子大小的红点,赶紧找来自家的擦脸布,递到刘振华手里:“快擦擦,被砸的地方怪疼吧?”
“没事儿没事儿。”刘振华说,“说不上李老爷一害怕,冰雹就停了。”
老乡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摇了摇,说:“你们整天讲破除迷信什么的,还是……原来也知道李老爷的事儿啊?”
“怎么不知道?他不是咱们东北方向不远处那个横河村的吗?生下来就是一条小黑龙,他爹觉得他是个怪物,追打过程中被门挤掉了尾巴。他主管天气后,只要下冰雹,大家扔刀出去,他一下子想起自己的尾巴,就不敢下冰雹了。”刘振华把来岸堤后了解到的这一民间传说简略讲了出来。
老乡一下子佩服起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啊?”
刘振华拉着他坐回座位说:“我觉得,秃尾巴老李的故事每一个都很精彩呢,等将来打败日本鬼子,可以专门搜集整理出来印成一本书。民间传说是一笔宝贵财富,不能简单判定都是迷信啊。”
雨和冰雹肆虐一阵后终于停下来,刘振华拉着老乡:“走,咱们赶紧到地里看看庄稼去。”
随后几天,刘振华和战友们帮村里乡亲们开展生产自救,该补种的补种,该改种的改种,乡亲们都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他们。
不经意间,刘振华发现老乡说话中的“俺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咱们”。在四支队开拔的时候,老乡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了队伍上。
刘振华很善于做群众工作,后来先后担任了连政治指导员、营教导员。他在沂蒙山区转战了很多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晋升为少将、上将。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没有忘记沂蒙山区那场冰雹……
(原载于《小说月刊》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