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染鸟音的碰瓷
甘克明
“叽咕里,巧咕里……”
一只伫立夏日老樟树上的灰白头小鸟,正翘尾尖叫着。从停车位倒车出来的香樟警务区民警林子,丝毫没在意它的聒噪,“哎呦——”后面传来一声女子尖叫。林子心中一紧,迅疾刹车。
“轧到人了,不下来看看?” 一个戴墨镜的马桶盖头敲开林子的车窗,“不会因为你是警察,就……”
坐在林子车屁股右侧的披肩发女子,低着头一寸寸褪下沾血的长丝袜,疼得“咝啦”哈气。脱掉袜,脚背凸现一个瘀血馒头。汗液粘住的刘海,已无力飞扬。
紧挨林子车停的一辆沪牌“别克”车里,下来一个颈箍金豆项链的黑脸汉:“怎么着也得先把人送医院,拍个片子,断骨头没?”
街上行人的目光,开始向这边聚焦。
以车身为圆心,作三百六十度扫描,周围没一个人影,倒车时车身没一丁点异样,怎么就撞到人了呢?“碰瓷”二字掠过脑海,林子一激灵:披发女很可能潜伏在“别克”后面,只等他的车一开动就……
碰瓷碰到警察头上,这伙人胆子也太大了吧?突然,一朵乌云飘来,扶住车身林子才没让自己倒下。这段时间,林子经常头痛,尤其在早上。还晕倒一次,虽然是一过性的,终归身体出了状况。去医院查过,大夫说他的病情很严重要立即住院,被他悄悄地瞒了下来。
也是在“叽咕里,巧咕里”的鸟鸣中,林子下社区采集信息,刚跨入朱老伯家的院门,无意中瞅了一下正脖树上那只瞎嚷嚷的鸟儿,眼前便一阵黑蒙……老伯扶起林子,一摸脑门烫手,正要打120,被很快清醒过来的林子制止。朱老伯递还他掉到地上的小本时,林子几乎是抢过去的。他说忙完这阵子,会去看大夫的。
朱老伯,外号老诸葛,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老头。他的逆向思维、反常主意,着实让他在生意场上火过一把,赚了个盆满钵满。也有过翻船的事:去年遭遇电信诈骗,险些把大半辈子打拼的积蓄全搭进去,差点踢翻板凳身子悬空。所幸醒悟及时,报案及时,林子很快帮他追回了被骗巨款。那时起,朱老伯把林子当救命恩人感激,当孝顺儿子疼爱。没想到,这对忘年交还挺投缘,能天南地北尿到一壶。
林子走后,朱老伯放心不下,一个电话打给香樟社区老大。刘主任一听,心也悬了起来。在刘主任眼里,林子就是工作狂,活脱脱一个拼命三郎!这不,把自己的健康都搭进去了。
刘主任立马按通林子手机。然而,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林子就是油盐不进。还是那句话:忙过这阵子,会去看大夫的。
管辖着五六万人口的香樟警务区,就林子和一名协警员,事情繁杂,多如牛毛,不是说停就像得下来的。辖区八十多岁的韩老爷子老年痴呆,走失三天;留守儿童陶狗子割铜线卖钱进网吧,把偌大一栋居民楼变成瞎灯户;宅基地纠纷,张、熊两家撕破老脸要拼命;刑释人员徐歪鼻,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时候围观、看热闹的市民越来越多,总有那么一些人热衷于看警察笑话。还有人在用手机拍照,准备发网上赚点击率。
约好下午两点带徐歪鼻去一家厂子面试,时间已到,林子心急如焚。曾因持刀抢劫坐过八年大牢的徐歪鼻,出来大半年,找工作处处碰壁。一听他是从那里(监狱)出来的,没一家企业愿收他。入狱前吃香喝辣,在号子里也受用着难兄难弟们的进贡,出来后竟窘迫得连吃饭都成问题。
这几天,林子找遍辖区所有的厂子、商铺,一家家上门,求爷爷告奶奶,唾沫星子飞溅,末了还以他的警察身份作担保,才有一家厂子的老板勉强同意让徐歪鼻试试看。
林子摸出两张汗水浸湿的百元大票,让马桶盖头和黑脸汉先带披发女去医院,承诺随后就到。可人家压根不买他的账,还说两百块钱看个小感冒都不够。
无奈,只有禀报头儿(城关派出所所长)。不料,林子一拿出手机就被对方强行挡回:“你今天必须先把人送医院,不然我喊警察撞人啦了!”
现如今,喊“救命”,兴许没人搭理,喊“警察大人”往往一喊就灵。只有赶紧把伤者送医院,才能带徐歪鼻去面试,防止这颗定时炸弹爆炸。林子以退为进,只能秋后算账。
站在县人民医院门前那棵百年老樟下翘首恭候的社区刘主任和朱老伯,向他们迎了过来。
“爹——”披发女掠了掠风中飞扬的刘海,不久前还让人搀扶着的人,飞快地到朱老伯面前撒娇似的说了句什么,又飞快地钻回车上。
林子愣住了!忘记一直在“别别”跳痛的脑壳。
“她是我闺女,搬东西不小心被砸到脚,皮外伤。”朱老伯解释道,又说小女身边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女婿,一个是外甥。三人都在上海开铝合金店,怪不得林子没见它们。
这时,朱老伯的女儿、女婿和外甥三人从车窗探出头,对林子歉意地笑了笑,“叭”的一声,“别克”开走了。
“我叫社区小舒陪你的部下协警员,去了你联系好的那个厂子。人家同意让徐歪鼻直接来上班,该放心了吧?”刘主任拍着林子的肩说,工作上的其他事情,也跟他们所长商量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配合大夫,彻底把病治好!”朱老伯掏出一张事先挂好的专家号交给林子。那次,林子晕倒在朱老伯家门前,掉在地上的小本本里露出一张检查报告,“考虑肿瘤性病变”七个字赫然入目!可把朱老伯吓得不轻……
院门口那棵百年老樟的叶缝里,洒下一串节奏明快、浸染绿荫的鸟啼:“巧咕里,叽巧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