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庄子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那么逍遥是否就是超越小知小年,突破限制?庄子在《齐物论》篇中又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似乎又要反对执著追求大知大年了,然则我们应如何了解庄子的意思?
②“逍遥”,自然是指对任何依待与条件的超越和破除。然而这理解只是初步的。从客观的现实世界来看,任何事情都必然是已被置于因果网络之中。而所有现实存在又皆有其实际条件之依待,有果必有所依之因。要说有待,一切事物都是有待的,就算列子御风亦有待于风。那么,庄子所讲的破除依待是如何可能的?郭象《庄子注》认为,逍遥之义必须从圣人的修养境界上立言。逍遥所描述的是心灵观照宇宙万物的境界,而非对客观外在世界的经验描述。放在境界上讲,则“一逍遥一切逍遥”,宇宙万物从逍遥境界观照而言都自尔而独化,自生自在。这种观照的境界,乃一艺术境界,而非道德修养境界。这种境界即道家无己、无功、无名的“去碍”,从而达致庄子所言“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一种含真抱朴、各适其性、天机自张的道家之境。所以,从无待逍遥而言,则大鹏小鸟皆同。郭象说:“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
③然而这里或会产生一个问题:反观《逍遥游》的文本里,庄子似乎有意抬高大鹏列子彭祖大椿,而贬低斥鴳宋荣朝菌蟪蛄,即庄子所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岂不是与郭注“各适自性,逍遥一也”的说法矛盾吗?郭象认为,这当中不仅没有矛盾,而且还透露了庄子的精义。因为在庄子那里,所谓大小、长短、夭寿、高下之差乃是由于对待比较而成,是我们成心的知见。正是由于出自比较,则小年固然不及大年,然而大年却永远可以有一“更大之年”去与它相比,则大年亦成小年了。可见落在对待关系之中,有待是必然的,永远无法逍遥。我们必须平齐是非,抛却对待,正如《齐物论》中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既然“莫寿于殇子”,则如何“小年不及大年”?可见《逍遥游》中的讲法不可执实。其实,逍遥若是一精神境界,则无论是彭祖还是蟪蛄皆可逍遥,端视其有否为物所累而已。我们要明白“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之说所透露的超越自身限制的意思,却不应执实于此。
④郭象说:“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绂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圣人……终日挥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真正的圣人,“出世”而未尝不“入世”,“入世”又未尝不“出世”。所以郭象认为尧才是真正的逍遥,正因为他不似许由自限于深山之中,与俗情世界对立为二。相反,尧虽在庙堂之上,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无为而治天下,不以桎梏为桎梏——连桎梏之为桎梏也被超越了,便做到真正的无待,真正的逍遥。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