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师
墨中白
泗州城香花门外的闹市,常有白胡须老者在葫芦上雕像。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都称其葫芦先生。
葫芦先生雕刻的人同真人似的,就是价格不便宜。舍得花银子让葫芦先生雕刻人像的多是城里的商贾。他们有钱,可给再多的钱,葫芦先生也不会去他们家里。想雕像,到香花门花鸟市场找他。要求在宣纸绸缎上画不行,就在葫芦上刻。
普通市民是拿不出钱坐在那儿让葫芦先生雕像的。但,他们可以看。围观葫芦先生雕刻,是不需要掏钱的。
泗州人说,葫芦先生的刻刀一转,热闹的香花门,突然就安静下来,连市场上比赛唱歌的画眉也挂在笼边,一动不动了……
还有人说葫芦先生住在东城墙根的一棵葫芦树下,那棵树结满了葫芦。葫芦先生就睡在最大的一个葫芦里。树上的葫芦摘也摘不完,却无人敢偷,葫芦藤上缠着一条蟒蛇,日夜守着那些葫芦……
葫芦先生原来是红遍京城的一个魔术师,最擅长演百变葫芦娃,那些葫芦和蟒蛇都是他变出来的……
泗州人乐于讲,大家更喜欢听。
不管别人如何说他,葫芦先生一个葫芦雕像收五两白银,这个价格不会变,在花鸟市场现场雕刻的规矩不改。就这样,看值就来。
葫芦先生一周才来一次,日期也不固定。可能逢二,也可能是八或是十。即使这样,有钱人也愿意去坐着,候他。
据米商米吨说,自从他把老娘的像雕刻在葫芦上,天天抱在怀里暖着,他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有的商家生意不顺,听后,将信将疑,也将父母的像刻在葫芦上,供在家中。说来也奇,生活中,他们把父母当佛敬,生意真的慢慢好起来了。
有天,看着许多人围着看,葫芦先生便摇摇头说,今夏飞雪,家里粮,省着吃。望着太阳,大伙笑了。地里的麦子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收了,还能饿肚子吗?
当大家把镰刀磨得雪亮准备收麦时,起了狂风,天黑得像悬在头上的一盘磨,压得人喘不
过气来。先落下鸡蛋大的冰雹,随后,飘起鹅毛般大雪。
夏日飞雪。
泗州人这才想起葫芦先生说的话,后悔没有听他的。
城里,许多人家都盼着新粮下来哩。一场雪,让他们感受到了无言的寒冷。
大雪后,雨不停。
断炊,一顿两顿可以,三顿不吃,肚子饿得慌。
有人就盘算起东墙下那些葫芦,可一想到传说的蟒蛇,又吓得缩回了念头。
大雨声中传来葫芦先生在香花门作画的声音,刻的是收获的麦子。葫芦上那胖乎乎的麦粒,
诱得人直流口水。
泗州人见了摇头说,画的粮食不能充饥。
有人走近,试探着向葫芦先生讨要,真的就给了。
捧着葫芦的人,回家就有麦子度日了。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排着队要想一个刻有麦粒的葫芦。
帮着发葫芦的人是米吨。
抱着葫芦回家,明明葫芦上雕刻的是麦粒,倒入锅里的却是大米,稀稀拉拉不多,够续命的了。
天晴了,大水退去。田里的麦子减产,但不至于绝收。晒着有点瘦长的麦粒,大家说,多亏了葫芦先生。有人抱着鸡上门感谢葫芦先生。
葫芦先生说,要谢,去谢米吨吧。
大家知道米吨是个善人。
这次雨雪,钱多本以为会大赚一把的,没想到让葫芦先生刻的葫芦给搅和了。这两年,当铺生意一年不如一年。钱多想,大家不缺吃穿,这当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在他看来,灾季就是他的丰收年。葫芦先生是拿刻刀在划破他的钱罐子哩。
地痞牛二不知好歹,乘着酒兴直奔香花门。到了葫芦先生面前,也不坐,像石碾般杵在哪儿。
“刻,刻,刻!”牛二厉声道。
“坐下来吧。”葫芦先生轻言细语。
“你站着刻。”牛二喷着酒气,如耕地累倒的黄牛。
“刻什么?”葫芦先生也不生气。
“我属蛇,雕蟒。”牛二的声音,半条街都能听见,“必须在我衣服上刻。”
“不刻在葫芦上,你不后悔?”葫芦先生笑着说。
“俺就要破你的规矩。”牛二哈哈大笑,脸上的横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站直了。”葫芦先生并不起身,刻刀一挥,说,“好了。”
牛二就感觉身上冰凉,低头一看,衣服上真有条大蛇。他能感觉到蛇越缠越紧,仿佛有人用手攥着他的心。他的脸色顿时煞白,兜里的银子也被挤到葫芦先生的手里。
“找钱多,抱着。”葫芦先生将一个刻有蛇身牛头的葫芦递给牛二。
牛二听话地将葫芦抱在怀里,果然舒服多了。吓得他头也不回,跑了。
回家后,牛二酒也醒了,却放不下葫芦,放下就揪心地疼。想到葫芦先生的话,他找到钱多,一把将其搂在怀里,心疼好多了。
牛二舒服了,钱多可受不了,似被条蛇缠着。
无奈,两人相拥去找葫芦先生。
葫芦先生递过两个葫芦说,回家敬着吧,转身走了。
钱多手捧的葫芦上站着他的父亲,身后是泗州百姓。
牛二手捧的葫芦上坐着他的母亲,身后立着一尊佛。
钱多望了眼牛二,发现他的横脸舒展了许多。牛二悄悄告诉他,心疼好多了。
(选自《小说月刊》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