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间自在行走,如一只猫
畅呆不忙
老人都说,猫不仅古怪,还虚伪,不通情理,不像狗,总爱围着人转。地震、海啸、泥石流过后,存活下来的狗近乎执拗地守在废墟前,等待主人回到身边的场景,屡见不鲜,但每一次,都能触碰神经,让人唏嘘不已:人不如狗。
人的世界,狡诈、欺瞒、相互龃龉、暗中使坏、言行不一,而狗,真诚、忠实、专一、友善,填补了人类难以言说的阴暗面,不仅成为人类精神世界的典范。
而猫呢,看它们懒散地蜷缩在墙角,对着太阳,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在房间里闲庭信步,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女王范,好像整个房间都是它的天下。从茶几上跳到沙发,以人难以察觉的灵敏,将桌上的笔都拨弄到地上。看它矫健的样子,从沙发上一个飞身就上了窗台,对着窗外一切事物怔怔出神,好像在思考自己的整个生命。
只有在发情的时候,它才频繁地在主人身上蹭来蹭去。其余时间,它都是独自睥睨整个房间,君临天下,眼神里写满了慵懒和傲气。
我们老家有个习俗,穿的衣服上不能有猫,不吉利。因为从小就听大人讲,从来没问过原因,就这么一直信到成年。现在回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猫的灵气和邪气太盛,容易扰乱人脆弱的神经。至少,对于那些当惯了主人的人而言,猫是让人畏惧的物种。尤其是半夜梦醒时分,看见一双碧绿的眼睛,像远古时代巫师的玻璃球,在黑暗中长久地凝视你,仿佛就快要知晓你全部的秘密。
我和猫的缘分很浅,只在大学的一个暑假,和一只加菲猫共度假期。当时我到北京上课,寄宿在表舅家里。京郊,空气清新,院落僻静,花草繁盛。穿过院子里一群躁动不安的狗,一只脚刚踏进房间。就看见一只巨型加菲睡在墙角。见我进来,警觉地抬起头,翻了个身,呼噜声又起,爱理不理。
当时她正在发情,夜晚发出凄利的叫声,像个发了疯的婴儿。我经过她的时候,她就不停在我脚边蹭来蹭去,完全丧失了理智。难得安静的时候,要么是睡着,要么是吃着,要么是在夜里躲在床边静静观察我。有时我坐在客厅里准备课程资料,她就从地面一跃而上,蹲在我的电脑旁边,用她肥肥的大脸,蹭我的电脑屏幕的边,一边蹭一边发出噗噗的声音,自得其乐。
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是室友。她懒得来管我在做什么,我也没工夫一直揣测她的意图。直到我离开,院子里的狗都发出点儿叫声,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可旺财还是在角落里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走过去,拍拍她的头说:旺财,姐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的,别总发情,也想点儿别的事儿,分散分散注意力。旺财一脸鄙夷地斜眼看我,转了个身,回到太师椅上,趴下就睡了。好像我根本没有存在过,真让人伤感。
从那时开始,我就成了一个爱猫又怕猫的人。爱它们谁也不怕的范儿,爱它们独立又自我,不为了讨好任何人生活,除了小鱼干之外,整个世界都是虚空。怕它们的猜不透,永远猜不透它们在想些什么。它们活像一个沉浸在考古世界里的专家,活在自己的年代里,其他的一切声响、色泽、无来由的挑逗打扰,都是它们眼中的过眼烟云。
后来,学习和工作越来越忙,上网看猫就成了一大乐趣。看全世界的猫咪插科打诨,在人群中犯傻充愣、嬉笑怒骂、歇斯底里,感觉整个人生都被点亮了。人类社会的那点烦心事,人和人之间的小伎俩,在猫咪的世界一扫而光,只剩下对这种神奇物种的无限膜拜。简直是种病态的奇特的膜拜。
我时常反思为什么猫会对我产生如此大的魅力。或许是从小到大,我都在竭力遵循着别人设定的规则行事。为了讨人欢喜,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想法和天性,让自己适应诸多条条框框,已达到各种目的。对于自己讨厌的人和事,除了付诸文字留给自己,也鲜有勇气做光明磊落的自己。因为性格上的软弱,当受人欺骗,或是被人摆布时,我都会感到自己正在无可救药地沉沦下去,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柔软、温顺、和善、不知反抗。
而每当我看见一只猫,在自以为伟大的人类面前自信地踱着步子,骄傲地和他们对视,反抗所有忤逆自己的力量,哪怕这种力量来势汹汹。每当我看见它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无边无际的时间和人类留给它们不大的空间,我仿佛看到一个反面的自己,站在世界之巅,自由而高贵,单纯而信心满满。在那里,并非没有规则,只是就算每一步都踩在规则的边缘,也理直气壮;并非没有权威,就算和权威直面相撞,也不会显得落魄和自卑;并非没有爱恨,而是在面对强烈的爱和恨时,也无比坦荡地倾吐。看啊,那些骄傲的猫,用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拒绝那些凑过来亲你的嘴,拒绝非要把手放在你的爪上的愚蠢的人类。它们连拒绝都是这么坦然,简直令我汗颜。
一只猫活着,不为了对任何人的期待和许诺,不为他人强加的信念,也不为驯服于人类的高傲。它们活着,在世间自由自在地行走,在不大的角落里安然酣眠,对一切看不惯的人和事尽情挥动自己的小爪。真好。
(有删改)
它们活着,在世间自由自在地行走,在不大的角落里安然酣眠,对一切看不惯的人和事尽情挥动自己的小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