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监王伯杨
揭方晓
民国年间,西城青年王伯扬从初等师范学校毕业,回家乡向梁镇当了一名高小教师。
向梁高小并不大,二三十住教师,三四百名学生。可在当时,“民国”才刚刚被小老百姓听闻,这儿应该算是整个黄土高原难得的新兴之地。以此学校为中心,几年间,陆续有了商品交易所、镇公所、税务所、保安队等许多商务、政务、军务机构,向梁便隐然是一座繁华的大城镇了。
王伯杨好酒。他喝酒非常豪爽,不扭捏,不做作,不矫情,更重要的是,从不作弊,酒
品极佳。同事付好蝶、叶沉香也好酒,年龄相当,一来二去,就与王伯扬成了莫逆之交。没事时,去镇里的二马酒馆喝酒,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王伯杨他们,酒量好。商品交易所、镇公所、税务所、保安队等机构的人,有些不服,相约跟他们拼酒。按规矩,拼酒前双方各约定好一人监酒。所谓监酒,就是在拼酒时,叮着对方,不让对方出“千”,也就是作弊。这方的酒监当然是王伯杨了,因为三人中,他酒量最好,在醉得死去活来时,还能紧盯着对方,让人作不了弊。
起先是商品交易所的前来挑战,三人分别是盐官李、铁官陈、茶官彭,都是血性之人。桌上,菜极简单,只一碟花生米,一碟陈豆干,一碟昔牛肉,一碟小咸鱼,可酒却已经上了好多坛,一个个喝得眼珠子血红,脖子、脸都成了猪肝色,依旧不肯认输。茶官彭实在顶不住了,趁人不备,一碗酒偷偷顺着衣襟往地下洒了小半,自以为没人看到。不料,王伯杨眼尖,拎着茶官彭湿漉漉的衣襟,硬是逼着他补喝了一大碗酒。这碗酒下肚,茶官彭立即倒在了桌子底下,商品交易所只得告负,王伯杨他们凯旋。
税务所不服,约王伯扬他们拼酒。税务所的税官吴三味有个习惯,每喝一碗酒,就用随身携带的毛巾擦下嘴,说是莫让酒辱了做人的斯文。八碗酒过去了,吴三味习惯不改。王伯杨哈哈大笑,一把拽过吴三味的毛巾,从里面生生拧出了半碗酒;作弊者负,税务所仨好汉灰溜溜而去。保安队不服,约王伯扬他们拼酒。保安队队长姓范,号称“酒桶”,也是千杯不醉之徒。这天,双方喝得昏天黑地,范酒桶有些顶不住,似有意,也似无意,顺手倒了一碗浑浊的茶水,嚷嚷道:“再喝,再喝,谁怕谁啊!”王伯杨讥讽道:“这酒怎么淡如水啊?”范酒桶一时差涩,拉起俩同伴落荒而逃。
最后,镇公所出马了。镇公所是政务衙门,平日里迎来送往,大事小情都在酒桌上解决,所里一个个颇得后天锻炼,不是“酒仙”就是“酒神”,最不济也是‘酒徒”。向梁镇的人说,要是有人能杀得了王伯杨他们在酒桌上的威风,非镇公所莫属了。这天,双方在二马酒馆拼上了。从小盅到大碗,从互敬到互拼,这一通比拼啊,真是棋逢对手、将遏良才,始终分不了胜负。
突然,王伯杨站了起来,一拍桌子,气愤说道:“我们中有人作弊!”镇公所的黄所长冷哼一声,发誓连:“若能抓得我们作弊的证据,我们立马认输,一辈子不赴酒局。”王伯杨脸露痛苦之色,尴尬说道:“不是你们,而是我们这边有人作弊。”原来,什好蝶喝糊涂了,到后来每碗酒下肚,都会下意识地往地上吐下口水。在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王伯杨看来,这与作弊无异:虽只是口水,可还有不少从舌尖上挤出来的酒呢。
王伯杨举手认输。可向梁镇的人都认为,王伯杨虽败犹兼。
从此,王伯扬这个酒监,既监对方也监己方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出去了。
五年后,王伯杨离开了向粱镇,在省城当了一名法官。向梁高小就只剩付好蝶、叶沉香两人喝酒取乐了。一次,酒酣耳热后,付好蝶趴桌上喃喃自语:“王伯杨会是一位好法官,他不作弊!”叶沉香也深以为是:“监人者不足为意,监己者难能可贵。”
又过了五年,秋风起时,付好蝶在镇上大染坊里,央人帮着染件棉布,以做秋衣之用。棉布还未进染缸,叶沉香就匆匆找来,脸色极是难看。他告诉付好蝶:“省城传来消息,王伯扬办案时原告、被告通吃,胡乱判断,落下把柄,被人告了,正革职反省。”
付好蝶一下子愣住了,手一松,原本紧攥着的那匹棉布滑进了染缸,白色的棉布瞬间成了如染缸里的颜料一般的青色,找不到一丝纯粹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