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节选)
铁 流
这段时间也正是前线需要粮量最大,也最急的时候。
江苏宿迁县大兴区姊妹团团长朱永兰接到送粮任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急急赶回家中,对父亲朱寿全说:,我们要去前线送粮食了,夜里就走,你给我把车子收拾一下。朱寿全问:远程还是短程?永兰道:得好几天的行程呢。朱寿全看看女儿道:你一个女娃能行?永兰喝了口水说:在家里我也推过车子,咋就不行?前线急需粮食,现在还分什么男女?
朱寿全知道女儿的脾气,说一不二,他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收拾好了独轮车,朱寿全突然道:我也跟你们去。永兰说:你就不用去了,中队长说人数足够了!朱寿全道:这样的天气人越多越好,我年纪四十多了,可力气还是够用的。
队伍刚刚上路,天上就飘下了雨,大家都把雨布和外衣盖在粮食上。刚到睢宁地界的时候,阴沉的天空就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来,风很大,雪也越来越密集,漫天飞舞着。前几日的雪大都化了,泥路上只冻了表层,脚落在上面,泥水就一下子漫过了鞋子。大家开始试探着往前走,后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都甩开了步子。下半夜,朱永兰和中队副队长高全忠带着一路人马到了张湾河,朱永兰说:你们先不要下来,我先试一试。说着提着马灯就往前走,河岸坡度很陡,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朱永兰刚走了几步,就踉跄几步,一下子滑了下去,河底里的淤泥顿时没过了她的膝盖。永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对岸,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回来。她大声说:河里没水,就是淤泥太深,我探了探,这段浅,还硬些,我在前边带路,抓紧过吧!高全忠对大家道:过了这道河,前边还有一段山路,老蒋的飞机一直盯着那地方,三天两头就炸几次。咱们过河后,都要快速跨过那段路去。他说着,就带着几个拉车的先下到了河底,大家七手八脚,才把一辆辆车子滑到了河床。
过一条并不多宽的河道竟然用去了两个多时辰。高全忠在村里当过民兵队长,这一次主要是负责安全的,他见大家都上岸,就喊道:天快亮了,大家先别松劲,抓紧过了前边那道山梁子。人们听了,顾不上歇息,又推上车子往前赶。东方已经有了一缕亮色,催得更急。大家上岸后,浑身都冻麻了,只顾得上张着大口喘气了,并没有留意自己的双脚,很多人脚上的鞋子已经被淤泥拔掉了,有的剩下一只鞋子。山路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碎石,朱永兰赤着双脚,她只觉得脚好像比之前轻快了,并不知道鞋子没了。有的人脚上的鞋子磨破了,走起路吧嗒吧嗒直响,朱永兰一边举着马灯,一面借着这节拍喊着顺口溜:同志们快点赶,不远就是收粮站,前方将士吃饱饭,才能齐心协力打老蒋!
天空突然响起了飞机的引擎声,车子大都走进了安全地带,王大强年纪大跟在后面,高全忠接过他的车子,一边推着一边说:你快跑,跟上大家。正说着,国民党的轰炸机已经到了上空,飞机打了个盘旋后,就俯冲下来接着从机头射出了一串串子弹,又扔下了一颗炸弹。那炸弹与空气摩擦,发出疹人的嗤嗤声。泥地太滑,车子跑不快,这时前面的人喊:快放下车子,快放下车子!高全忠舍不得放了车子,还是挣扎着往前跑,最后连人带车滑到了路边的一条沟里。飞机又投下了一颗炸弹,高全忠下意识地扑在车子上的粮食上。爆炸声过后,高全忠头部被一块弹片击中了,血流如注。朱永兰他们跑了过来,见高全忠已经不行了,嘴里冒了一股股的血,他眯着眼艰难地说:粮一一食,粮食。永兰急忙道:高队长,你放心,粮食都好好的!高全忠嘴角嘌动着,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不远就是黄庄,为了防备飞机轰炸朱永兰带着一百多号民夫来到了这里,黄庄的乡亲们看到支前的民工都往家里领。朱永兰大家在房间歌息,自己和住进了乡亲们的牛棚。这时很多人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脚都肿了,血淋淋的。缓过劲来后,又是一阵阵钻心的疼。乡亲们给大家煮了姜汤,又烧了一锅锅热水洗脚,还找来了一些鞋子。
永兰向房东借了把剪子,回到牛棚对朱寿全说:,把你身上的马褂脱下来吧?朱寿全一时不知干什么,疑惑地看着女儿。永兰说:好几个人没鞋了,绞几块布给大家包脚,这布经磨。朱寿全当年在澡堂里给人搓澡,一个有钱的主顾是他的常客。他每次都把主顾伺候得很受用,主顾就把自己的马褂送给了他。朱寿全一直没舍得穿,这次他怕遇上大风雪,觉得马褂压风,就带了出来。听女儿这样一说,他还有些不舍,永兰笑道:,等咱们解放了,别说马褂啦,就是牛褂也有的是。女儿一句话把朱寿全逗笑了,他脱下马褂道:就是不舍得也得拿出来,打老蒋的事大,这算啥?
(选自《当代》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