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茶会
[英]凯瑟琳·曼斯菲尔德
就算预先定制,也不会有更完美的天气来开花园茶会了。温煦和暖,没有风,也没有云,蓝天上笼着淡淡的金色的烟霭。天刚黎明,园丁就起来修剪草坪,直到整片草地和种着矢车菊的玫瑰形花坛都似乎在发光。
房子里所有的门似乎都打开了。轻捷的脚步和这里那里的话音使得房子里充满了生气。萝拉想去花园看看那些人把帐棚搭得怎样了。但是后门聚了好多人。
“出了什么事?”
“吓人的事,死了一个人。”
“死了一个人?在哪儿?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赶大车的,名叫司考特,今天早上在豪客街的拐角上,他的马看见台拖拉机,受惊了,把他甩出车来,后脑勺着地,遭了难了。”糕点店伙计兴致勃勃地说。
萝拉抓住她姐姐的衣袖。“乔丝!”她惊魂未定,“我们怎么样才能停止这一切呢?”
“停止这一切,萝拉!”乔丝叫道,很惊讶。“你说什么?”
“不举行花园茶会了,当然的。死的人几乎算得上邻居啊!”
“我现在只想听听钢琴的音对不对,今天下午人家要我唱歌呢。”
钢琴的声音猛地响得激动人心,乔丝忧郁而又莫测高深地唱着:
生活多么令人厌烦
一滴眼泪一声悲叹
爱情反复易变
分手……在顷刻间
虽然钢琴的声响哀痛欲绝,她的脸上却绽开了一个光彩焕发的微笑。
房间里,薛太太正在试一顶帽子。
“母亲,有一个人出了事,死了。”萝拉哽咽地说。
“不是在花园里吧?”她的母亲打岔道。
“不,不是的。”
“噢,你吓坏我了。”薛太太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们当然不能举行宴会了,对不对?”她请求着。
“但是,我亲爱的孩子,通情达理些吧。我们不过偶然听到这事罢了。要是有人正常地死去呢,我们还是应该举行宴会的,对不对?”
“母亲,那我们岂不是太狠心了吗?”她问道。
薛太太拿着那顶帽子,萝拉还来不及阻止,薛太太就把帽子给她戴上了。“这顶帽子是你的。简直就是专给你做的!”
镜中出现一位妩媚可爱的姑娘,戴着缀有金色雏菊的黑帽子。萝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美。母亲对吗?现在她希望母亲是对的。一会儿她又想到那可怜的车夫。她决定,等宴会过后再来想。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一会儿,客人川流不息地来了。到处可以看见双双对对的人在漫步,赏玩花朵,互相问候,走过草坪,握手亲吻……他们像是欢乐的小鸟儿,半路上飞到薛家花园来栖息一个正午。
“萝拉!你看起来真让人神魂颠倒哩。”哥哥劳利说,“真是一顶花哨帽子!”
然后这完美的下午慢慢地成熟,慢慢地凋谢,慢慢地合上了花瓣。
“今天发生一件惨事,你们听说了吧?”薛先生说。
薛太太举起了手,“是的,几乎破坏了今天的茶会呢。”
“确实是可怕的事。”薛先生说,“那汉子就住在下面的小巷子,留下一个妻子和半打小孩。”
一阵不自然的短暂的沉默。薛太太不安地抚弄着茶杯。她忽然抬起头来。桌上全是没动过的三明治、点心、松饼,都要浪费了。她有了一个出色的念头。
“我们装个篮子,把这些完全是好好的食物送给那可怜人。你们同意吗?”她跳起身来。
“可是,母亲,你想这是好主意吗?”
多奇怪,萝拉想,她似乎又一次和他们全体不一致了。拿些他们宴会的残渣剩屑,那可怜人会愿意么?
“当然了!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还硬要我们同情,而现在-”
“噢,好吧!”萝拉跑去取篮子了,母亲把篮子装满了,堆得高高的。
“你自己拿去,宝贝。”母亲说。
萝拉关上花园门时,暮色正在降临。过了马路,小巷子到了。小巷子里烟熏火燎,又黑又暗。粗陋的小房子里发出低哑的嗡嗡声。她希望自己穿上外套就好了,她的裙子太耀眼啦!还有那顶炫目的大帽子。
一个小身材的黑衣女人出现在昏暗中。
萝拉说:“你是司考特太太吗?”
那女人回答说:“我是她姐姐。请进来,小姐。”
“不,”萝拉说,“我不要进来。我只是送这篮子,母亲叫我——”
在昏暗的过道里,那小女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请走这边,小姐。”她用一种讨好的声调说。萝拉只想走开,走得远远的,却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一扇开着的门,里面是卧室,死去的人躺在那里。
“你想瞧瞧他,是不是?”女人说着,擦过萝拉走到床边。“别害怕-”她的声音亲热而有点调侃意味。她亲昵地揭下被单,“他瞧着挺是样儿的。什么也显不出来。”
萝拉走上去。一个年轻人正在酣睡,睡得这样熟,这样深,就像在梦乡里。花园茶会,食物篮子,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离这一切都太远了。“一切都好”,那沉睡的面孔仿佛在说,“原该如此,我满意。”
不过还是不能不哭,而且她不能不对他说话就走出房间。只听得萝拉发出了孩子气的一声哭泣。
“原谅我的帽子。”
她急忙找到门,走下门径,走过黑沉沉的人群。在小巷子拐角处遇上了劳利。
“可怕吗?”
“不,”萝拉哭着,“简直是神奇。不过,劳利-”她停住了,望着哥哥。“人生是不是-”她期期艾艾,“人生是不是”但是人生是什么,她没法说明白。没有关系,他很明白。
“不是么,亲爱的?”劳利说。
(冯钟璞译,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