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集》序
(南朝梁)萧统
①夫自炫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不忮不求者,明达之用心。是以圣人韬光,贤人遁世。其故何□?含德之至,莫逾于道;亲己之切,无重于身。故道存而身安,道亡而身害。处百龄之内,居一世之中,倏忽比之白驹,寄寓谓之逆旅,宜乎与大块而荣枯,随中和而任放,岂能戚戚劳于忧畏,汲汲役于人间!
②智者贤人居之,甚履薄冰;愚夫贪士竞之,若泄尾闾。玉之在山,以见珍而招破;兰之生谷,虽无人而犹芳。故庄周垂钓于濠,伯成躬耕于野。至如子常、宁喜之伦,苏秦、卫鞅之匹,死之而不疑,甘之而不悔。唐尧,四海之主,而有汾阳之心;子晋天下之储,而有洛滨之志。是以至人达士,因以晦迹。情不在于众事,寄众事以忘情者也。
③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其文章不群,辞彩精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加以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
④余爱嗜其文,不能释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时。故加搜求,粗为区目。白璧微瑕者,惟在《闲情》一赋,扬雄所谓劝百而讽一者,卒无讽谏,何足摇其笔端?惜哉!无是可也。并粗点定其传,编之于录。
⑤尝谓有能读渊明之文者,驰竞之情遣,鄙吝之意祛,贪夫可以廉,懦夫可以立。此亦有助于风教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