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归(节选)
【日本】菊池宽 (1888—1948)
(简朴的中等家庭。傍晚时分。母亲阿贵和儿子贤一郎、新二郎、女儿阿胤一起吃饭。突然门被人打开了,面容憔悴的宗太郎走进屋。贤一郎和母亲的脸色顿时大变,异常激动。新二郎和阿胤睁大了眼睛望着来人。)
母亲:啊,是你!你真是大变了啊!(对孩子)孩子们,他是你们的父亲。
新二郎:是爸爸吗?我是新二郎。
父亲:啊,已经长成棒小伙子啦!我走时你还是个站都站不稳的……
阿胤:爸爸!我是阿胤。
父亲:我听说过,生了个女儿,长得多秀气啊!
母亲:我说……唉,真不知从何说起呢!孩子们都长成人了,这比什么都好。
父亲:这实在是太好了!我老了,很想念你和孩子,便不由自主地跑了回来。我已经是个活不了多久的人了,希望你们都能原谅我。(望着贤一郎)贤儿,你能替我斟一杯酒吗?爸爸很久没有喝过好酒了。嗯,只有你的模样我还记得起来。
(贤一郎不睬。)
父亲:新儿,那你替我斟上一杯。
新二郎:是。
(正要把酒杯递给父亲……)
贤一郎:(口气坚决地)放下!不能给他敬酒!
母亲:贤儿!你在说些什么呀?
(父亲怒视贤一郎;新二郎和阿胤低头不语。)
贤一郎:(理直气壮地)我们根本没有父亲!我们哪有什么父亲呢?
父亲:(抑制着愤怒)你说什么?
贤一郎:(稍稍冷静下来)如果我们有父亲,母亲也不会在我八岁的时候牵着我的手到筑港去投海。幸好找错了地方,跳进浅水里,才被人救了出来。如果我们有父亲,我也不会十岁就给人家当小杂工。我们从小到大没得到过一点温暖,就是因为没有父亲!
(母亲、阿胤和新二郎眼含泪花,父亲由愤怒渐渐转为悲伤。)
新二郎:哥哥,既然妈妈都原谅了他,你也忍一忍,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贤一郎:(更加冷酷地)要说我们真有父亲,他就是从小折磨我们的仇人。在我的脑子里从未有过父爱的记忆,只记得父亲在我八岁之前从不管家里的事,只顾自己花天酒地地在外面胡混,欠下一身债,后来就带着情妇逃跑了,连母亲为我积蓄的十六块钱的存折也偷去了。
新二郎:(含着泪)但是,哥哥,父亲现在不是……已经老了吗?
贤一郎:新二郎,你怎么能不明不白地称他父亲?他年轻时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现在上了年纪,动不了啦,才跑回来的。不管你怎么讲,我也决不承认他这个父亲。
父亲:(色厉内荏地)贤一郎!对你的生身父亲怎么能这样讲话?
贤一郎: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们的生身父亲?二十年前,你已经抛弃了你做父亲的权利!
(沉默,母亲和阿胤在抽泣。)
父亲:好吧,我立刻就走!无论落到什么地步,我还能混上碗饭吃。
新二郎:请等一下!哥哥不管您,我会想办法奉养您老人家。
贤一郎:新二郎!你受过他的什么好处?我可是尝过他拳头的滋味!你想想,是谁把你抚养大的?你念书的学费是哪里来的?那是我当小杂工挣来的钱!应当说我才是你和阿胤真正的父亲,尽到父亲责任的是我。现在,你愿意奉养他就奉养好了,从今以后咱们断绝来往!
新二郎:可是……
贤一郎:我受够了没有父亲的痛苦,所以不想让弟弟妹妹再受那种罪。我晚上连觉也舍不得睡,吃苦受累,才供弟弟妹妹中学毕了业。
父亲:(轻声地)不必再说了,我回来是你们的累赘。好,我走啦!保重吧!
新二郎:(追着走去的父亲)您身上带钱了吗?不是还没吃晚饭吗?您有地方去吗?
父亲:(沮丧地)我本不应该再进这个家门,因为上了年纪,又体弱多病,不知不觉地就走回家里来了。(颤巍巍地站起)唉,算啦!我这把老骨头还愁没地方扔掉吗!(望了老妻一眼,开门走出。)
母亲:(哀求地)贤一郎!
阿胤:哥哥!
贤一郎:阿新!快去把父亲喊回来!
(新二郎迅速地跑向门外,三人紧张地等待着。少顷,新二郎脸色苍白地跑回来。)
新二郎:在南路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我再到北边去找,哥哥,你也来吧!
贤一郎:(惊慌)怎么,没找到?一定能找到的!
(贤一郎和新二郎发疯似的奔出。)
(选自中国戏剧出版社《世界独幕剧选》,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