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邓卫玉书
(清)郑日奎
阅来谕,其论次仆文,似多假借 , 不敢当。至谓仆以京华清署①,日与诸名公卿负海内文章重望者游,以故风气日上,似有所师承云云,仆捧读之余,不胜悚息。以仆文为佳,固未也;谓有师承,则无之矣。夫长安人物所萃 , 巨公名流多在焉,则就正有道,是其地;又仆前官翰林,文学臣也,近虽改部郎,部务亦甚简,与读书论文事不妨,是其时矣;又仆嗜诗文,尝乐得从胜己者游,非专己自是者比,是其人。以是三者,宜乎来谕云云乃尔也。抑知有大不然者乎?仆性素拙且介,足下所知,雅不乐游尊显者门。或当迁除,朝参后,故例必往谒,不获已,问道已经,得其状,赧甚,然不可免也。姑造焉,则必先贿阍者,为婉词求其通。阍者犹不遽达,直曰:“属方有公事,君且去。”约以他日。既不敢强,复不敢违约。如期往,或不值;值矣,则下马拱立门外,阍者将刺入,良久,始出报曰:“属方倦,少憩也。”或曰:“甫进餐。”或曰:“方与某客谈未竟,君姑俟。”乃引至别室中,几席略不备,苟然命坐。良久,口且燥,腹且饥,或疲欲就卧。当此之时,面目不可以告妻子,每愤起欲弃去不顾,度于理又不可,勉俟之。良久,阍者趋前曰:“请见矣。”急从之入。
相见时,尊显者礼殊简贵;坐定,慰劳外,寥寥数语,都不及文章事。茶罢,三揖而别,如是而已。如是者一且甚,其可再乎?
夫今之负海内文章望者,大半皆居尊显、据要路者也。一旦以闲署郎官骤通其门,而曰余以文章求教者也,谁则信者?且既无以厌阍者欲,初至必姑辞之,再则且箕踞以对。三往,鲜不笑且骂之矣。此虽主人之意必不然然谒者之难昔人已叹之况我辈尚未得入其门登其堂奉其色笑又安测主人意旨所在哉!仆性既拙且介,不工为佞,一旦作此举动,足未进,口未言,面已发赤;即使请益有获,所得几何,所丧已大,是以离群索居,不能坐进于此道,明矣。且夫文章信有师承,抑师又何尝之有乎?韩得于《左》,柳得于《国》,庐陵得于西汉,眉山父子得于《战国策》,固未尝亲炙其人,受其提命者也。今名公卿手笔,固所景慕,然得其诗若文,读而私淑之,足矣;无已,更进而求之古,亦足矣。外以欺于人,而内以欺于心,则岂郑子所敢出哉?足下深知古者也,肯进而教之 , 以匡所不逮,亟请得执鞭以从。
【注】①清署:清贵的官衙。这里指作者曾任职的翰林院。
此 虽 主 人 之 意 必 不 然 然 谒 者 之 难 昔 人 已 叹 之 况 我 辈 尚 未 得 入 其 门 登 其 堂 奉 其 色 笑 又 安 测 主 人 意 旨 所 在 哉
①仆性素拙且介,足下所知,雅不乐游尊显者门。
②且既无以厌阍者欲,初至必姑辞之,再则且箕踞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