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银器》是第一部中国古代金银器通史,囊括了器皿与首饰,着眼于造型与纹饰,究心于美术与工艺、审美与生活的关系。
本书的研究旨趣,不在金银器的科学技术发展史,而在与社会生活史密切相关的造型、纹饰、风格的演变史,也可以说,它不是穷尽式的历史资料汇编,也不是用考古学的方法对器物分型、分式以划分时代,而是以目验实物为前提,从名物学入手,通过定名,以器物描述的方法,来展示工艺美术史与社会生活史中的金银器。
中国古代金银器研究,是伴随现代考古学而生的一门新兴学问。传世文献展示的金银器史和出土文物呈现出来的金银器史,是不一样的。前者显示了数量颇多的名目和使用甚巨的数目,但提供具体形象的材料很少。考古发现的实物,就名目和数量而言,虽只是载籍的冰山一角,却是以形象示人;对于工艺美术要讨论的核心问题,即造型与纹饰,它提供了最为直观的实例。
金银器兼具富与丽的双重品质。首先它是财富,其次它是一种艺术形态,然而通过销熔的办法又可使之反复改变样态以跟从时代风尚。相对于可入鉴藏的书画、金石、玉器、瓷器之雅,金银器可谓一俗到骨。它以它的俗,传播时代风尚。与其他门类相比,金银器皿和首饰的制作工艺都算不得复杂,这里便格外显示出设计的重要。
从造型设计的角度来看,工艺美术是共性多、个性少、最为贴近生活的艺术,无论哪朝哪代,祈福与怡情都是纹样设计的两大主旨,当然不同时代表现的形式多有不同,亦即选择与创造的艺术形象不同,这也正是工艺美术史所要展示的一个主要内容。这里“史”的概念是指以贴近设计者和制作者装饰用心的感知,展示没有文字或鲜有文字却只是以成品来显示的设计史脉络,而不是贴着历史编年来勾画发展的线索。小说家说:“语言是我们的思维方式,是我们最基础、最直接的表达方式。语言也是一种建筑材料,许多意想不到的建筑物都是靠了语言一砖一瓦地搭建起来的,”历史学家则说:“我始终强调运用最基本的‘语文学’的学术方法,对传到我手中需要研究的那个文本作尽可能全面和深入的历史化和语境化处理,进而对它们作出最准确的理解和解读.”这两段话同样可以移用于作为艺术语汇的造型与纹饰。本书即是建立在对艺术语汇发生与演变的观察和分析之上,在这里呈现的是两类语言:一是物,即用造型和纹饰表达自身的艺术语言;一是文,即人对物的命名,此中包括了对物之本身和物所承载的意义的理解。
金银器工艺的发展演进,关键在于品类的丰富以及与时代风尚紧密相关的造型和纹饰的设计之妙,技术的进步并非主导。纹样设计首先取决于工匠的慧心,付诸熟练掌握传统技术的巧手,乃其第二义。纹样设计所涉及的图式演变,也包括两项主要内容:一是金银器本身设计与制作具有连续性的工艺传统,一是设计者和制作者共处的风俗与共享的文学所形成的文化生态。因此可以说,中国金银器史,很大程度上也是一部古代社会风俗史。
(摘编自扬之水《“更想工人下手难”(中国金银器)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