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市的烩面
①距我家一里远,有条小街,叫五桂寺,是县城西面几个乡入城路的汇聚口、异常热闹。此地是否原有一座长着5棵桂花树的寺庙,已不可考,乡人更喜欢叫它“乌龟市"。
②我童年时最向往的地方就是乌龟市供销社综合食堂.食堂门口有3个摊儿,一个卖蒸菜,一个卖烧饼,一个卖烩面,都由一个红鼻子大叔掌管着,但他主要照看的,还是最擅长的烩面。
③常有人说“这人长得像喝醉了一样。”我觉得就是在说红鼻子大叔。即使不喝酒,他的脸上也自带几分酒意。膨胀的大鼻子挤压着两颗惺忪的眼睛,像极了偷喝了醪槽(láo zāo)的肥猫。一条曾经可能是白色的灰色围腰像勒在气球上一般,绑在他一直没停止膨胀的腰上,如同一个肚兜一只需往他怀里塞进去一条大鲤鱼,他便是个老年版的大阿福。
④比阿福形象更精彩的,是他做烩面的技术。有一个暑假,在长长的五十几天里,找几乎天天跑到食堂门口,看他把敲得梆梆响的响皮炸成金黄的黄叶,然后切成细条,放进翻滚的骨汤里,放面,放海带丝和萝卜丝,再往里一大勺一大勺地放盐、味精以及芡粉水,舀起来,在空中划一道妖娆的弧,然后倒入炸好的肉丸子,等有人来买时,用祖瓷海碗盛了,再撒上几颗青白鲜亮的葱花,热气袅袅,魅惑无比。然后满意地用勺子在锅边敲两下,像是给这套完美的表演画一个句号。
⑤烩面的售价是一角二分钱,这是当时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伐。烩面里有酥肉,有圆子,还有萝卜丝和面,吃完了还可以饶上半碗汤,香喷喷,热乎乎地滑入久不见荤腥的肚子,那份美劲儿,就甭提了。即使再贫困、再抠门的赶场人、从此路过,也忍不住停下脚来,从辨腰上解下钱袋,抖搂出几张票子,捋直了,小心放到案板上,然后眼巴巴地看红鼻子大叔的一套舀面表演,两声勺响。颤巍巍瑞起,一喝一大口,然后长长地伸出舌头,吐出一口热气,烫得再凶也舍不得吐,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激动地吞下自己口中丰茂的水分,捏捏空空的口袋……
⑥多数时候,我都能战胜这馋劲儿。郁郁地离开。直至有一天。我看到一个乡下人从背篓里的红布里抓出两把米,“哗哗”放到秤盘上,红鼻子大叔拎起未看了看,然后倒进身后的缸里,拿起面勺,在烩面锅里给他舀了大大的一碗,我脑中一个小铃铛,叮”地响了一声。
⑦米是最硬的硬通货!我怎么忘了这茬儿?我当即溜回家里,从来缸里抓出几把术、用手帕包了,老鼠过街一样依着墙脚,溜回烩面摊子前,感觉前后左右,都是眼睛……
⑧红鼻子大叔倒没什么反应,照祥拎起秤盘,掂了掂,然后舀了一大碗烩面给我,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边,蹲下身来,把我刚才拿来的小米包放在我的手中,说:“孩子,你记着,兴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水推沙。人不能被自己的嘴指使了!"
⑨他的话音不重,却像山峦领覆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捧起肥袋术,像捧看一团烧红的炭,熟虾米一般,羞愧而弯曲地离开。
⑩那是找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偷家里的米。
⑪也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不问而取。
⑫这也许是乌龟市上那碗绘面给我最大的营养,由胃入心,滋养一生。
(选自《读者(原创版)》,2022年03期有删改)
惺忪——( )
意犹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