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中和之美”作为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审美理想和审美原则,难免和封建的纲常观念、禁欲主义联系在一起,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封建意识形态在审美领域内对人的个性和自由的压抑与禁锢。“五四”时代的人的解放,不仅是一次人的思想和道德的解放,而且是一次人在审美领域中的解放。从此,以“中和”为理想的古典审美规范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人们的审美意识第一次被纳入现代化的历史轨道,从而使中国文学呈现了与以往迥然不同的美感色彩。
作品结局的变革,鲜明地体现了审美意识的变革。“大团圆”的结局,曾经体现了中国古代人民的善良愿望。但当这种结局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统治着中国的文坛、自然也就禁锢着人们的审美意识的发展和变革要求的实现时,它就变成“瞒和骗的文艺”的典型代表而受到现代审美意识的冲击。“五四”前后,鲁迅曾经在他的小说和杂文中猛烈地抨击这种虚伪的文学,热烈地呼唤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的“冲破一切传统思想和手法的闯将”,这正是中国审美意识现代化的明证。
大量现代意义上的悲剧作品的出现,是现代审美意识的鲜明标记。传统悲剧中的正义和邪恶的斗争,往往在正面英雄人物和反面人物之间展开;现代悲剧则突破了这种格局,一般不设置代表正义、无往不胜的英雄或者性格坚强、行为高贵的正面人物,却往往把一些主要人物写成否定性形象。陈白露、祥子、觉新等悲剧人物,都是旨在表明生活不该如此,从反方向说明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和“历史的必然要求”。现代悲剧冲破了古典悲剧人物性格单一化、脸谱化的模式,如实地反映悲剧主人公既是被吃者又是不自觉地在“吃人”,他们在封建思想的毒害下失去了人性的光芒,同时又在传播这种吃人的封建意识,虽然自己丝毫也不自觉。正是从这一意义上,现代悲剧显示了巨大的批判力量和不朽的艺术价值,以深刻的思想启迪压倒了主人公悲惨遭遇所造成的凄凉,从而呼唤着一场深入人们心灵的启蒙运动和思想革命。
一种超越了社团、流派的界限,笼罩在现代文学整体之上的忧患意识和悲凉色调,使中国现代文学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美感色彩,在中国文学史上划出了一块特异的区域。巴金渲染着高家朱漆大门里的腐朽和黑暗,曹禺把我们领进黑洞洞的原野去领略恐怖和阴森,沙汀诉说着号称“天府之国”的巴蜀的穷困和窒息,忧患和悲凉……既凝结着现代作家个人遭际和家世变异的哀伤苦痛,又积淀着历史的重负和时代的创伤。因此,它的内容,不再是屈原式的“恐皇舆之败绩”,也不再是曹雪芹式的无材补天的怅惘,而是鲁迅式的“人生最痛苦的梦醒了无路可走”的悲凉,是曹禺式的“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的激愤。不过,在整体的忧愤悲凉中,又时见昂奋乐观的小小高潮出现。郭沫若笔下的凤凰,历尽劫难而重生,世界迎来华美、热烈与芬芳;孙犁笔下的白洋淀儿女们,在枪林弹雨的年代里,仍然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淳朴的情感描绘着生活中的安乐和谐美画卷……忧患与昂奋的统一,悲凉与热烈的交织,是社会大变革时代旧时代僵尸已经腐烂发臭、新时代婴儿正在孕育中躁动的表现,这正是现代价值观冲击着而且就要取代了旧的价值观而在社会人心中引起急剧动荡、复杂矛盾的表现。到四十年代末期,根据地文学中开始越来越多地呈现出明朗安宁的色彩,预示着贯穿现代文学的矛盾冲突开始发生变化,这实际上已是现代文学审美意识和建国后十七年文学审美意识的接壤地带了。
(节选自刘增人《中国现代文学的审美意识》)
材料二:
“中和之美”是中华美学精神的组成部分,其强调情感的表露要自然而然、居中克制、恰到好处,悲喜不要过度,情绪不宜过度宣泄,艺术表达与审美诉求尽量处于平衡、和谐、圆融的格局和状态。“中和之美”既是艺术的创作原则,也是生活的伦理准则,体现了儒家文化秩序中文艺观和道德观的统一。
“中和之美”切近当下日常生活经验的主体部分。文学是现实的镜像和反映,是历史处境与社会精神的折射,有什么样的时代气氛,就有什么样的文学基调。文学的审美取向始终随社会机制的外在变化而变化,始终随社会主流现实的变化而变化,当然不乏旁逸斜出者,但毕竟是少数。一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并不缺少激烈狂暴和强悍血腥。“五四”时期,中国文学借助悲剧叙事对封建文化与传统生活进行强烈控诉,虽然很多指控今天看来并不真实,但非如此,不足以扭转强大的文化惯性和思想惰性。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文学充溢着大灾难与大悲哀,这是民族苦难和不幸历史的真实写照。而今天,中国在经历了改革开放初期的思想震荡与观念不适后进入了平稳有序的发展期。无可否认,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乏悲欢离合,任何一种生活都不能完美无缺,但在平衡和平稳的社会大格局下,生活不再是荆天棘地和虎狼扑面,经历的大多也不是惊心动魄和生死抉择。“暴风骤雨”与“疾风劲雨”不是感受的普遍状态,“和风细雨”和“微风小雨”方是生活的主旋律。固然,人生难免有波折不平,情感也必会有波澜起伏,人格也要顶天立地,批判的锋芒也自不可缺,但就中国社会生活的主流气质而言,横眉冷对、咬牙切齿明显是不自然和非常态的。中国传统美学在20世纪失去影响力的主要原因是它丧失了阐释力,不能全面而有效地诠释现代中国社会的生存体验。今天我们重提“中和美学”,不是要在文学创作中建构生活的应然状态,而是它本身就切近生活的已然状态。以中和美学直面人生,钩沉世态,能较为准确地融构当下的存在经验,在某种意义上,它是一个通向“中国故事”的路标,凭借它,文艺更容易到达“非虚构”生活的临界状态。
(节选自张丛皞《“中和之美”之于当下文学创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