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两个李白
裴斐
李白主要是个活动在上层社会的政治抒情诗人,其主要作品是以怀才不遇为基本主题的政治抒情诗。这些作品,在抗议统治者压制和埋没人才的同时,还通过对宫廷腐败、政治黑暗以及穷兵黩武的开边政策等的揭露和攻击,预示并真实地反映了唐帝国盛极而衰的历史过程。李白还有其他一些作品,并未涉及政治,而是歌咏游仙、隐逸、游山玩水等,于闲情逸致中时而流露出“奈何天地间,而作隐论客”(《送岑征君归呜皋山》)的深沉痛苦,有时突然唱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高调,有时又发出“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送蔡山人》)的低吟,便都说明他的高蹈忘机是一种假象,其实是他政治失意时排遗苦阿的一种方式(有时这也是他抬高从政身价的一种方式),同样可以从中看出怀才不遇的主题。
此外,李白诗中还有另一个常见的主题:人生若梦。这在以《将进酒》为代表的饮酒诗中表现得最鲜明。李白歌咏的人生苦梦,从主导方面说,并非出于对人生意义的虚无主义见解,相反它是由于积极入世的人生理想无法实现而发出的激愤之辞,同怀才不遇的抒情一样充满失望的痛苦和反抗的激情,表达出对现存社会秩序的怀疑和否定,具有深刻的社会内容。这两个基本主题贯穿着李白的大部分作品,从中我们看见的李白是高傲的李白、由于感到没有出路而忧愤不已的李白、放浪不羁并对许多公认的神圣观念表示轻蔑的李白、“世人皆欲杀”的“狂人”的李白——这就是上层社会中的李白,其言语行动均表现出鲜明的叛逆性格。
然而,从李白诗歌中还能看出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李白。这个世界里的李白不谈政治,也很少发牢骚,而主要是赞美大自然的壮丽景色,歌咏友情,抒发思乡、相思、惜别、怀古这样一些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共有的感情(均不具有特定的社会内容);其中出现的人物形象,如游侠、商人、歌妓、农民、农妇、船夫、工匠、酒叟、当垆女、采莲女等等,绝大多数属于下层社会。诗人笔下的这个世界充满光明和人生的情趣,从中看见的李白主要给人以天真纯朴和性情温和的印象——这就是在日常生活和同下层社会接触中的李白,表现出人人都会对他感到亲切的平民性格。
上层社会中的李白是“狂人”的李白,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叛逆性格;在大自然怀抱、日常生活以及在同下层社会接触中的李白是普通人的李白,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平民性格。两个李白相互映辉,相得益彰。正因为“狂人”的李白是那样骄做狂放、目空一切,我们才更加喜爱他在自然界、日常生活和在同下层社会接触中表现出来的平民性格;同样道理,正因为普通人的李白是那样温和平易、热爱生活并富于情趣,我们就更加同情他在上层社会表现出来的叛逆性格。
(选自《李白与月一兼论李白性格的叛逆性与平民性》,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