ㅤㅤ①我离开乌鲁木齐时,正值漫天飞雪。天山山脉,这条大约四亿年前从茫茫古海中腾冲出世的巨龙,此刻更是银装素裹,气宇雄浑,鳞甲飞扬。天山路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确是一番壮美的景观。
ㅤㅤ②想象中,气温较高的天山南麓,纵然没有“杨柳依依”的江南秀色,起码也该是“雨雪霏霏”的塞外风光。可是,翻过天山脊背一望,迎接我的是浑然一色的茫茫戈壁滩。四野苍黄,天高地迥,空中没有一丝云气氤氲、雨意迷离的情调,气候干燥得很。与北麓天低云暗的冰雪世界可谓悬同霄壤。
ㅤㅤ③还在上中学时,我就曾面对着祖国的大西北赭黄色的地图,睁大了向往的双眸,鼓振着玄想的羽翼,描绘着它历史、现在、未来的诸般色相。而今实地游观,才觉察到自己的想象力之贫乏,与大自然的瑰奇特异恰成了鲜明的对照。
ㅤㅤ④那天,我还写下了这样两句诗:自此敢夸心眼阔,茫茫瀚海任漂游。你看,坦坦荡荡的大戈壁,无丘无壑,无树无草,平展展一直伸向天际。苍茫的大地托着浩瀚的天穹,显得格外开阔,格外壮观。
ㅤㅤ⑤我想,只有身历南疆,才能真正体会到祖国之广袤。在这里乘车,往往以百公里计程。乌鲁木齐到库尔勒五百公里,库尔勒到阿克苏五百公里,阿克苏到喀什五百公里,喀什到和田又是五百公里。怎么这样凑巧?就是因为地域太广了,像亿万富翁计算收支一样,四舍五入,取其大略而已。空间的代价是时间。巴音郭楞州辖区,面积相当于苏、浙、闽、赣四省的总和。从自治州首府到最远的末县,即使乘坐飞机,也要花上一两个小时;若是公路驰车走遍全州,大概没有半个月时间是下不来的。
ㅤㅤ⑥我在近千万人口的沈阳,朝朝暮暮,常以人满为患。徜徉闹市,常见万头攒动,摩肩接踵,仿佛满城人口全都涌到身边。可是,置身戈壁滩上,却又嫌周围世界过于荒凉、孤寂了。即使百辆汽车齐驱并驾,任性撒欢,也绝无闯灯、落涧、撞人之虞。这里听不到喧嚣的市声和各种都市的噪音,空中偶尔有一两声老鸦的鸣叫,尽管并不怎么动听,却也如庄子所言,“逃虚空者”“闻人足音跫[注]了然而喜矣”。
(摘自王充闾《国粹•丝绸之路》)
【注释】跫:qió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