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一批具有诗意气质、追慕美和善的文学作品纷纷问世。它们以关注人性中温暖的那部分为主要特征,以对更美好的生活的追求、更完整的人性的涵咏为主题,引起了文坛的瞩目与高度评价。这股风潮正逐渐占领新世纪文学的现实。这样一种文学现实姑且可以称之为温情主义。
温情主义文学关注人生的现实存在状态,维护人性的健全发展,试图扩张文学在感性生活上的表现力,彰显生活内部的审美质感。这种审美追求,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文学领域内部的肯定性评价。在抚慰人的心灵上,温情主义功不可没。而且,一个显著的效果是,温情主义的文学尊重了读者的审美趣味,为自己赢得了相当数量的读者。
无可否认,温情主义文学无论是在对于日常生活诗性的发现,还是审美体验上,都体现了对某种艺术理想的追求。然而,温情主义的小说在蔚为大观的同时也蕴含着某种美学追求上的危险。温情主义的小说致力于人性理想的展现,维护人类最基本的道德价值。这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可能毁坏其稳定根基的因素。因为基本的道德价值,是为人类所共同认可的,就像一个已经预设好了的目的地,作家往往不需要论证其合法性,知道在规定好的跑道上,推动小说人物沿着一环扣一环的情节抵达那个目的地。如果与世界一流小说相比,温情主义的小说并未使我们对广阔的还处于盲区的人性之地的认识更推进一步,它缺少对那些基本道德价值的论证。比如自由,一个人追求自由就一定是好的吗?自由是否会伤害秩序?什么样的自由有可能导致不自由?因此,好的文学应该是探究人和人类社会的复杂性,哪怕这样的探究并无一定之规,这就是为什么温情主义文学在初读的时候会让我们感动,但禁不起一读再读的原因。再者,温情主义的文学说到底是一种不及物的文学。它提倡关注人们的心灵世界,却往往与社会生活脱节。当然,小说也会展现社会环境,但是,温情主义的文学所呈现出来的社会生活是一种构造。不及物,就意味着虚浮于社会生活之上,类似实验室的无菌环境一样,有某种不真实感。温情的泛滥,是否会削弱小说的现实感,淡化我们与现实的联系,这是值得思考的。我赞同郜元宝说的,“我们的文学中的现实正在不断被刷新,被扩大,被改写,但人与现实之间的真实关系,尤其是在无论怎样的与现实的关系中个体的心理自觉,并不容易被改写,而这恰恰是文学难以回避的沉重时刻。”如何越过温情主义文学的沟壑,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学领域,这恐怕是作家们需要思考的课题。
(摘编自岳雯《温情主义的文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