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胡哥
陆宗成
光头胡哥走进教室时,我们的眼睛亮了——确切地说,是被他颈上那颗亮晃晃的硕大的灯泡照亮的;我们的嘴张着——仿佛里面塞进了一个小灯泡。我叫胡建伟,华东师大毕业,教语文,任咱班班主任,上课同学们叫我老师,下课可叫我胡哥。胡老师一张口声如洪钟,论调更是惊世骇俗。上课叫老师,下课叫胡哥?我们的眼睛更亮了,我们的嘴更圆了。有的女生尖叫起来,有的男生鼓起掌来。
我们这个班,声名显赫,不是因为成绩好,而是因为纪律差,盛产活跃分子。这当然不是我们的错,要怪也只能怪学校,搞什么实验班,搞什么三六九等归类,这不是明摆着排挤差生,伤差生的自尊吗?三个差生一台戏,难道你还指望我们头悬梁锥刺股为母校争光吗?没门。
现在上课,胡哥说。我们吃了一惊:怎么不约法三章?怎么不演讲自己的苦难史或辉煌史?转身,挽袖,板书:“《诗经》三首。”几个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粉笔字雄赳赳地霸在黑板上,牢牢地拴住了我们的目光。我鬼使神差般放下了高高翘着的二郎腿——这个胡哥看来有两下子。
“诗经,穿越中国西周到春秋时期长达500年的岁月风尘,在历史的长河中缓缓流淌,三百故事,三百心情,在风起处高唱与低吟,大雅与小雅前呼后应,三颂声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淘过时光的细沙,涤尽尘埃,穿过蒹葭,袅袅娜娜地走来。诗经中的女子,或明眸善睐,或娴静柔美,或大胆执着,或活泼顽皮……”古老的诗经,美丽的诗经,在胡哥抑扬顿挫的语言中复活了。什么叫如沐春风,什么叫五体投地,什么叫心向往之,我想,我们听课的感觉就是吧。这个胡哥,真牛。他的课我们认了。
班上体育特长生很多,有时候教室免不了成为练兵的场所,墙壁上免不了落些球印。一次,上语文课,胡哥指着一个球印说,有些同学是不是想通过它来证明自己的球技或者精力呢?这节课我们到操场练练,打球的人,回来写篇《打球记》;看球的人,回来写篇《观球记》。大家异口同声:好,好。体育委员站起来说,那你给我们当裁判吧。胡哥说,不,我上。
胡哥夹在众多高大的队员间,一点也不起眼,但是他前盘后带,左冲右突,既像灵活的猴子,又像勇猛的豹子,很快成为观众注目的焦点。他恰到好处的传球以及精准的投球,不时激起阵阵掌声。毫无疑问,他成了场上叱咤风云力挽狂澜的人物。从此,班上再没有出现过玩球的现象,墙上的球印也销声匿迹了。那些体育生一有空就跑到操场去练球,他们羞愧得很——堂堂体育生的风头竟被一个文弱书生抢走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有一同学在学校阅览室的一本杂志上偶然看到一篇署名胡建伟的文章,马上将杂志借出,兴冲冲跑去问胡哥,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胡哥云淡风轻,是的,豆腐块文章,没有任何分量的。那同学把那篇文章复印下来,贴在班里的学习园地上。大家见了,啧啧称奇。此后,大家就多了份心眼,一旦在报刊上发现胡哥的文章,就照例复印,一一贴在学习园地上。一学期下来竟满了。
胡哥上作文课,从不讲什么怎样开头,怎样结尾,怎样呼应,怎样遣词造句,他只讲感受——阅读美文的感受,自己创作的感受。有时候,他什么都不讲,他只是抱来自己多年珍藏的报刊,叫同学挑着看,然后要求大家天马行空地写一篇读后感。怪了,平时我们这些听讲评就打瞌睡写作文就头疼的,一到他的作文课居然觉得有话可写了——有时甚至还有不吐不快的感觉。两个学期下来,我们居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写作,学习园地上也不再是胡哥一统天下,我们也攻占了一些阵脚。胡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有时突然摇头晃脑地来一句:孺子可教乎?孺子可教也!
说真的,我们好像找回了点自信和班级荣誉感。谁再说我们破罐子破摔,谁再说我们班是差班、烂班,我们肯定会跟他急,胡哥也会跟他急。胡哥的口头禅是,挺起胸膛做人,俯下身子做事。他的宣言是,我的班上没有一个差生。
确实,我们没有给胡哥丢脸。我们班连续四个学期被评为“先进班级”。高考时,我们班58人中有42考上了大学,其中语文平均分全州第一。这对一个县级中学的慢班来说,不能不说是奇迹。而这奇迹不是用干瘪的说教而是用独特的魅力缔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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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和独特的引导写作的方式激发了我们的写作兴趣。
几个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粉笔字雄赳赳地霸在黑板上,牢牢地拴住了我们的目光。
古老的诗经,美丽的诗经,在胡哥抑扬顿挫的语言中复活了。什么叫如沐春风,什么叫五体投地,什么叫心向往之,我想,我们听课的感觉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