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点钟了。星期天不上班,厂里静悄悄的。成岗还在紧张地印刷,剩下的纸,慢慢在减少,减少……他得赶快印完,李敬原会准时派人来拿的。
终于印完了最后一页。这一期消息很重要,收复延安的战报,是李敬原那天晚上兴奋地刻写的蜡纸。成岗记得,当他和李敬原一再读着这条消息的时候,两个人激动地谈论着胜利和即将出现的更大胜利,通夜不眠,直到天明,澎湃的心潮一直无法平静。
这时候,成岗才感到头有些发昏,腰、臂都麻木了,从镜子里看出自己的眼睛熬得通红。他已经一连熬过两个通夜了。
把印过的蜡纸堆在一起,擦燃火柴烧掉。接着,他把印好的纸,一份份清理拢来。这期《挺进报》有五页,一共是两千五百份,他还得赶快工作,才清理得完。他相信,收复延安的胜利,一定会给群众带来最大的鼓舞,给还在妄想扩大军火生产的敌人以最沉重的打击。
附近有人在讲话,也许是厂里的工人吧?成岗来不及多想,他得加快速度,赶紧工作。隔壁,从寝室里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妈妈慌张的声音:
“成岗不在家,钥匙他带走了!”
妈妈的声音很大。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讲过话。大概是希望让儿子听到。成岗一惊,突然站起来。他明白这是出现了敌人!在这时候,要想保全印刷机关和印刷品,是不可能的,如果自己逃命,也许可能,但他不能这样,也根本不想这样。此刻他需要做的,是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能让来找自己的同志和党的组织受到任何损失!他立刻拉开夜里用来遮灯光的窗帘,然后轻轻推开了窗户,把一把经常放在储藏室里备用的扫帚,小心地挂到窗口外面的那颗钉子上去——有了这个暗号,来找他的同志、远远地就可以发现危险的警号,不会再进厂里来。
隔壁,有人正在用力打门。
挂好扫帚以后,他放心了一些,危险再不能威胁党和同志们了。他回头看看,决定在敌人破门以前离开。可是,不能把党的文件留给敌人,他转回身来,又把《挺进报》全部捆成一捆,挟着报纸,纵身跳上窗台,想从楼口跳下去,只要跳下去了,两分钟以后,就可以躲进工人宿舍,敌人再也找不到他了。
“站住!”
“不许动!”
喝叫声从四面传来。晚了,工厂已经被包围,楼底下布满了特务。成岗只好退下窗台。这时,小门已被猛力击破。成岗转过身来,几支手枪对准他的胸膛。
“哈哈,你是成岗,许云峰的交通员‘同志’?”
成岗咬着牙,没有讲话。
一个特务冲过来,死力夺下成岗挟着的《挺进报》。
“这是什么?啊,《挺进报》!”特务根据叛徒甫志高讲的材料,只知道成岗是许云峰过去的交通员,却没有想到,在这里竟侥幸地找到了《挺进报》。
“啊,《挺进报》找到了!”几个疯狂的匪徒,不约而同地叫嚣起来。
成岗的心紧缩着,十分难过。
“厂长先生,我们可找到《挺进报》的老巢了!”
又是几个特务跑进来,他们任意翻阅着《挺进报》,粗暴的手,把成岗用心血印出的纸张,抛得满地都是,胡乱践踏着。成岗望着这群突然出现的匪徒,心里一阵阵地绞痛。
两个特务搜查了成岗全身,然后把他带出门去。这时,守在门边的白发苍苍的妈妈,突然扑上来,抱住成岗,指着特务怒骂着;
“你们先杀死我吧,我儿子不能给你们糟蹋!”
特务拖成岗,成岗屹立不动。一个匪徒伸手去抓妈妈的衣领。
成岗吼叫了一声:“你敢!”特务的手缩回去了。
“妈妈,你放开手吧,不要担心我!"成岗感到口干,话说不清楚,他还是安慰着妈妈。
妈妈用劲抓着成岗,没有松手。她怎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让匪徒抓走?她泪如泉涌,伤心地哭出声来:“是死是活,我们母子都在一起!”
几个特务茫然地望着成岗和他的妈妈。
“岗儿,你等着,我去拿点换洗衣服,一道走!”妈妈激动地说:“这一去,不是一天两天……要受罪,妈和你一起受!”
成岗贪婪地望着母亲的身影,直到她转进房间。他在心里喊了一句:“再见了,妈妈!”
成岗转过身来,看见特务还呆立着,就大声喝道;
“走!站着干什么?”
他迈开步子,走下楼去,一群特务连忙跟在他后面。
两个便衣特务,偷偷地躲进成岗的寝室,像猎狗似的等待着,妄想捕获更多的,可是成岗在临危时挂出的信号保卫了党,见到他悬挂的扫帚以后,再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了……
厂区里出现了一群工人,阻挡着特务的去路。
“让开!”特务咆哮起来。
“把厂长放了!”
“打死你们这些狗特务!”
成岗听得出来,尽是熟悉的工人的声音。
“快点让开!要开枪了!”
工人群众毫无畏惧地拥上前来。
“把厂长放了,听见没有!"
“向后退,快!”一个为首的特务摇着手枪,指挥着,在成群工人的怒吼声中,根本不敢开枪。特务拥着成岗,赶快从小路逃走。
……厂长被抓走了!”
“快追!”
“快!打死狗特务!”工人一齐向轮渡码头跑去。
(《第八章》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