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水浒传》的人,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即它的语言的地域色彩与其他名著不同。它不像《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那样,是以一种地方话作为基础方言,形成全书的语言色彩,而是既有大量的山东话,又有大量的江浙话。两种方言构成了全书语言的地域色彩。
《水浒传》语言的地域色彩,与《水浒传》成书之前水浒说话艺术发展的历史、与宋代“靖康之变”后南北文化交流,其中包括说话艺术中心南移这两个因素直接相关。我国的说话艺术源远流长。大约在中唐时期,说话就成为一个面向社会大众的独立的艺术品种,到北宋时期,说话进一步发展,分为小说、说铁骑儿、说参请、讲史四家,还有了专题说话艺人、献艺的固定场地。当时的汴京成为全国的文化也包括说话艺术的中心。靖康之变后,杭州成为新的政治文化中心。北方官话作为一种强势方言,集中、成片地进入汪洋大海般的吴语区。同时,杭州原居民使用的吴语方言,因为有周围广大吴语区为依托,也不会被北方官话代替。两种方言在并存并行的局面中,经过长时期的交流、碰撞、磨合,就形成了以两种方言为基础的混合型的方言。《水浒传》的语言就是在这种南北文化交流融合的大背景下形成的。
近代以来,学术界公认《水浒传》是在宋元说话艺术的基础上成书的。南末罗烨的《醉翁谈录》记载的《石头孙立》《青面兽》《花和尚》《武行者》这四种话本的名目,应当是最先出现的小本水浒故事。最早讲说这些水浒故事的,是南宋初年南移入杭州的鲁西南籍山东人。他们以山东人、用浓厚的山东乡音讲说发生在山东的英雄好汉的故事,受到新移居杭州的广大北方市民和北方士兵的热烈欢迎。但是,他们毕竟生活在杭州,他们的受众必然也有或多或少的杭州原居民,因此他们在讲说时也就不能不注意适当吸取一些吴语词汇,以吸引原居民。同时,他们的行业晚辈承传人,这些自幼生长在杭州的年青一代,在严格遵循父老、师尊的说话家数、规矩和口耳相传的水浒故事内容的同时,在讲说时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掺入了更多吴语方言词汇和句式。而且年代越久,承传的辈分越多,故事中的吴语方言色彩越重,以至达到了并存并行的程度。经过几代说话艺人淘沙取金、删芜存精般的千锤百炼,水浒故事发展到南宋后期的《宣和遗事》具有整体框架的三十六人的大故事,最后到思想、艺术俱臻成熟的元代后期的“施耐庵的本”,水浒故事的基本内容、篇章结构、语言风格终于定型化,再也容不得后辈艺人随意作出改动了。直到元末明初经罗贯中最后“编次”成为定本的百回《水浒传》,罗贯中虽然作了一些加工和增益,但对我们前面指出的那些基本部分,并未触动。
总之,《水浒传》语言以江浙吴语方言和山东方言为基础方言构成的双重地域色彩,是在南北宋交替之后,在南北经济和文化交流、融合的大背景下出现的现象;是当时文化中心南-移,大批北方包括山东籍说话艺人移入杭州,说话艺术在一个南北两方的人们群居共处、两种方言并存并行的特殊环境中生存和发展而形成的产物。这种双重语言成分,由于经过几代艺人千锤百炼的功夫,它们和谐自然地融合在一起,放射出强烈的艺术魅力,显示出有别于其他长篇名著的独特风格。
(摘编自李永祜《〈水浒传〉语言的地域色彩与南北文化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