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诗
王往
那一年三月,我们市的作协与石湖镇联办了一个笔会,就是冲着当地千亩桃园美景去的。
春光大好,吃饱喝足,既可亲近乡土,又可借物咏怀,还可以营造一下和谐局面,谁不高兴呢?市内的、各县区的大大小小的人物装了一辆大巴车,另有领导专车和个别自驾者,一路欢歌,奔向了石湖镇。
镇长也是个诗人,特别热心此项活动,在桃园里辟了一块地,搭了舞台。上午开完会后,下午就是歌咏会:作家们自娱自乐,以唱歌、朗诵为主。与会者都夸这个策划好,别出心裁。我没报表演节目,就在台下看着,好看的就多看一会儿,不好看的就随意走动走动。
当我走到舞台前方西北角时,看到一个小媳妇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舞台边。因为眼前总有人走动,她不时地左右侧着身子。小男孩想挣脱她的手,被她一用力又拉住了。小男孩说:“妈妈,我看不见。”她说:“妈妈抱你。”说着,就去抱孩子。孩子往后一退说:“我不要你抱,你抱不动我。”她笑笑:“那你自己玩,别瞎跑啊。”孩子笑
她身材娇小,瓜子脸上有一双漂亮的凤眼。不过,脸色有些憔悴。别人都穿着夹克,她还穿着羽绒衣,和这桃花朵朵开的春色极不协调。
她看得很投入。有一个诗人朗诵得比较动情,她的眼里就溢出了泪水。
这时候,一个老妇走到她身边,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地说:“三蝶,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这身体能出来吗?走,跟我回去,孩子呢?”这个叫三蝶的少妇指着人群里的孩子说:“在那儿呢!妈,你回去,我看一会儿再走。”老妇说:“你怎么不听话呢?快带孩子回去,别受了凉。”少妇有些着急,眉头拧了一下说,“我自己知道,一点儿风没有,哪会受凉?”
老妇很无奈地叹着气。
我挪了个地方,又站下了。这时候,老妇走到我身边,嘀咕了一句:“唉,好话也不听。”
我朝老妇看了一下,老妇似有好多苦恼急于说出,朝小媳妇的方向望了一眼对我说:“那是我媳妇,她的病不轻呢。”
我说:“哦?”
老妇说:“生的是那种病,治不好了。”
我很吃惊。“那种病”是我们这里人对“癌症”的讳称。
老妇又说:“这孩子命苦,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了,得了这病时才25岁,就在去年。”
我一阵难过,问老妇:“治了多长时间?”
老妇说:“去了几回医院,就没钱了,男人现在还在外头挣钱呢,她在家吃点儿中药,拖着。唉,也不晓得能拖多长时间,要是能拖下去就好了……有病了,脾气不好,不听话……”老妇说完,擦了一下眼睛。我不忍心看,低下头去。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野花上了台,献给了正唱歌的一位作家,作家显然很感动,接过花后给小女孩鞠了一躬,观众们也很意外,想不到小女孩会有这么个机灵劲儿。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一位女诗人朗诵完了,那个小媳妇的儿子跑了上去,也献上了一束野花。主持人煽情地说:“这是最朴素的花,也是最有原生态气息的花,最美的花。鲜花送诗人,说明我们石湖镇是个有情有义的地方,说明我们石湖镇的孩子天生具有诗的品性,让我们为孩子、为诗人、为这春天的聚会鼓掌!”主持人一讲话,小男孩倒紧张了,又抹鼻涕又挠耳朵,不知怎么办好,突然拔腿就跑,跑到台边时跌了一跤,马上爬起来,又跑走了。台下笑成一片,再次鼓掌。
我看到小男孩跑到了他母亲身边。他大口喘着气,鼻尖冒着汗,小脸蛋涨得通红。他一到母亲身边,就紧紧依偎着母亲。他的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发,朝他笑着。她的脸色好像不再那么憔悴了,呈现出淡淡的红晕。
歌咏会结束了,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我和几个文友就往桃园深处走去,边走边聊。走了一段路,我看见了那个小媳妇和她的儿子。小男孩又采了一把野花,递给他的母亲。
小男孩说:“妈妈,你也会写诗,刚才人家说有花送诗人,我要送你花。”
小媳妇纠正儿子说:“是鲜花送诗人,不是有花送诗人,懂不懂?”
小男孩说:“嗯,懂了,是鲜花。”
小媳妇接过花说:“好看!宝贝,妈妈以后不写诗了,你送不送妈妈花?”
小男孩说:“你写嘛,写那么长那么长——”小男孩伸开胳膊比画着。
小媳妇笑了:“好的,妈妈写,以后,妈妈就在这桃园里写了,天天在这儿,年年在这儿,想妈妈时,就给妈妈送花,好不好?”
小男孩说:“好!”
小媳妇又笑了,想要亲儿子时,看见了我们,有些羞,拉起儿子的手说:“宝贝,走,回家去。”
小男孩挣脱小媳妇的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小媳妇加快了步子。
很快,他们就走远了,隐入花海中了。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