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李敏
毛崖村最上面的人家，户主姓毛。家周围一片栗子林，人倔，大家喊他毛栗子。
毛栗子最近又喜又愁。他家小子晓强争气，考上城里重点高中，闺女晓静去年考上大学。国家助学贷款解决了学费。但每月生活费还是入不敷出。他家唯一经济来源是栗子，每年能卖几千块钱。毛栗子想进城打工，但老娘多病不敢外出。村里有扶贫政策，逢年过节有人来送米送面，可毛栗子觉得没下力气白拿东西屈辱，不愿要。
夫妻两人舍得力气。听说贩卖香蕉挣钱，从城里弄了香蕉到集市上卖，秤上不缺斤少两，又不忍心把有烂疤的塞到底下卖，忙活一阵还是北崖村最穷的人家。
北崖村石头房子石房板顶，有山泉穿村而过，贴着山泉往上便是登鲁山景区的小路。好天气时，城里人坐树林里野炊的很多。夫妻看见叹气说，人家过的那才叫日子。
这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有个男人在林子转，走走停停，一会儿看远处一会儿看近处，手里提塑料袋，大概是捡蘑菇。常常有人来这里捡蘑菇。毛栗子看见，就知道他是个城里人。乡下人都知道，这场雨太小出不了蘑菇。
毛栗子还没来得及提醒那人，天气骤变，大雨倾盆而下。男人情急中把塑料袋顶在头上。毛栗子跑上前大声喊道，快跟我到屋里去躲一躲呀！
男子跟着他飞奔进屋，落得一身雨水，毛栗子老婆递过一块干毛巾，男人感激致谢。
男子主动介绍，他叫王磊，家在县城，爱往乡下跑，到村里转转让他觉得很踏实。
屋外雨继续下，毛栗子泡了茶和王磊说话，渐渐熟络起来。
王磊说，这地方有树有泉有流水，通风凉快，神仙住的地方一样啊，不少人来玩吧？
毛栗子哈哈笑说，兄弟会说话，穷山沟让你说成神仙住的地方，不过，还真不少人来玩呢。他们备了吃的喝的，不在自家餐桌上吃，来我家栗子林石板上吃，就是图栗子林里凉快呢。
王磊说，是啊，地方是好地方，可惜没个饭店，若有小饭店，在这里吃饭吹风，就可以放心玩了。
毛栗子说，兄弟说外话，你不嫌弃俺家穷，管你顿饭俺还是管得起的。
毛栗子媳妇煎了韭菜鸡蛋，炒了花生米，炸了蚂蚱，从地里拔了水灵灵的萝卜切了端上桌，端上几个杂粮窝窝头。
王磊边吃边赞不绝口，说，老哥，你知道你这几个菜在城里值多少钱不？
多少？
少说一百。这叫原生态，城里哪里也吃不着你这金黄金黄的鸡蛋呀。
毛栗子说，这倒是，我这群鸡满山找虫子吃。
王磊说，栗子林这么大，来玩的人也多，你没想开个饭店？
开饭店？那不得盖房子，请厨师，我不会炒菜，你嫂子炒的庄户菜城里人谁稀罕吃。
不用请厨师，多养点鸡，用木柴炖山鸡就成。
这也成？
当然，现在城里人传统饭店都吃腻了，你这原汁原味木柴炖山鸡，手工窝头，肯定都喜欢吃。山里农家乐小餐馆我也去过几家，都很火，你这地方保准行。
唉，都有成本，俩孩子上学，一屁股债，你开吧。
我要上班，没时间啊。我有个主意，咱俩合伙怎么样，我出钱，你出工。
这也行？
试试看，我负责盖几个茅草棚，弄桌子和餐具，你和嫂子负责卖你家炖鸡，那一群鸡够你卖一阵的。随后咱再上鸡仔散养在林子里，赚了钱我们分。
毛栗子听了心头一喜。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炖鸡简单，铁锅木柴都有，树林里现成的鸡一大群。钱怎样来分，毛栗子没好意思问，一是八字没一撇，二是这王磊刚认识，说不出口。
王磊好像看穿了毛栗子的心思，说，钱具体昨分我也没谱，盖几间茅草棚子也花不了几个钱，先试营业一下，看赚钱不赚钱咱再说分成。
看王磊这样说，毛栗子也不好追问。媳妇心里不踏实，一再提醒毛票子别让人算计了。城里人打什么主意很难说。毛栗子说，收钱在咱手上，反正不会吃亏。
王磊带了一些人，拉来满满一卡车东西：四方桌、小马扎、一次性餐具、桌布、不锈钢茶壶、暖瓶等。两口子迎上忙前忙后。太阳落山时，四个围着篱笆的茅草棚子，在树林边一字摆开，最大那棵歪脖树上，挂一红漆木牌，上面写“栗子林炖鸡店”。
毛栗子带着忐忑，开始了营业。
毛栗子媳妇唯恐伺候不好客人，事事做得仔细。鸡炖得烂，葱油饼外酥里嫩，红豆包馅多皮薄，槐花饼、荠菜汤等野味轮番做。客人吃得打嗝，临走她还往人家手里塞。
吃客渐多。夫妻俩忙得团团转。媳妇脸频上飞着两朵红云。村里都说毛栗子夫妻发财了。
毛栗子媳妇天天往山下望，担心王磊突然来要钱。若和上次一样，卡车拉来一帮城里人，两个人可应付不了。
村主任来了，同毛栗子在树底下喝了一壶茶。这壶茶让毛栗子夫妻惊喜交集。
三个月之后，王磊再次来到栗子林。两口子远远看见，丢下手里活儿一溜小跑迎上去。毛栗子媳妇边跑边用袖子抹眼泪。毛栗子喊了一声王书记，紧紧握住王磊的手说不出话来，眼圈红了。
食客莫名其妙看着这对夫妻。他们哪知道，这用心良苦的扶贫，对毛栗子一家人的意义。
这天的阳光格外暖。林子深处一片喔喔鸡鸣，如一首欢快的歌谣。
（选自《小说选刊》2022年第4期）
①了解村里原有扶贫政策；
②确定村里最穷的毛栗子家为扶贫对象；
③；
④以城里人的身份与毛栗子相识并交流；
⑤。
两口子远远看见，丢下手里活儿一溜小跑迎上去。毛栗子媳妇边跑边用袖子抹眼泪。毛栗子喊了一声王书记，紧紧握住王磊的手说不出话来，眼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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