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任务
【美】蒂姆·高特罗
韦斯利载着他的女友博妮塔,将车停在皮坎街坑坑洼洼的车道上。在这辆老旧的庞蒂亚克里,他们争吵了起来。博妮塔绷着脸,声音粗得如锉刀锉物一样让人难以忍受。她想去听特里特的音乐会,要韦斯利去买两张四十元一张的门票。可是,韦斯利却坚持买二十元一张的,他的解释是,这样的票价更适合他们。
韦斯利嘎嘎作响地磕起他的牙齿,发现自己的耐心快要消失殆尽,感觉自己就像酗了酒,在醉眼矇眬的幻境中操起一把椅子正要扔下。博妮塔把双臂叉在胸前,称他为路易斯安那州派因油区最吝啬的约会者。
“你可以回家了,你去等着有人捧着一束玫瑰爬进你的窗口吧!”他嘶喊道,“记住,不要等我了!”
韦斯利转身走进父亲的厨房,父亲正坐在餐桌边,喝着一杯冰茶。
“我想,你应该回来揽下店里斩肉的活。和我以前一样,你这方面是个行家。这远比为砾石公司开车靠谱,你不是做那事的料。”
韦斯利朝窗口走去。“我运砾石已有好一阵子了,我觉得这活不错。”他靠在木制的窗框上,凝视自己破旧的庞蒂亚克,一缕带着油气的黑烟从发动机罩壳的小孔逸出,腾腾升起。父亲继续喝他的冰茶,没有搭他的腔。
事实上,韦斯利比砾石场里其他司机都要跑得勤快,他每天以飞快的车速运送石头到建筑工地去,他渐渐习惯途中空气突然发出的爆破声,那是因为车底的轮胎遭道路磨损而引起的。他觉得驾驶卡车比摆弄自己那辆庞蒂亚克强多了,由于被重以吨计的碎石压着,车子仿佛是贴着路面飞行,这让他觉得自己开着一辆运输机。要是前面车道上有辆大轿车以六十五码的速度行驶,他会以九十码的速度飞一样冲上前去超越它,让车轮溅起一片水花;而后面的挂车,有五十英尺长,一块松开的油布在它上面狂乱地飞舞着,煞像巫婆的披风。
第二天一早,他像往常一般到公司等活干,然后就看到工头摇摆着他的大肚腩从简易工棚里跑出来,攀到卡车的阶梯上,向窗内探进他那张长满胡须的黑脸。“如果到九点钟你还不能将这鬼东西送到新奥尔良,”他说,“你就别再回来干这行当了,当掉卡车,在乡下待着吧。”
韦斯利迟疑了一下,接着从驾驶座底下抽出一根钢棒,狠命地敲打每只轮胎,检查它们是不是都充足了气。这是一辆超长的拖车,里面堆满潮湿的碎石,韦斯利很快把它开上了弯弯曲曲的两车道柏油路。在每次换挡时,他都会重重地踩下油门。他一点儿也不考虑行车的危险,他将眼前的挡风玻璃当作是一块视频游戏的硕大屏幕,窗外向他呼啸涌来的不过是一些滑向真空显像管的电子图像。他看了看表,八点零五分,新奥尔良的建筑工地在九点钟必须用这些砂砾来混水泥,否则就只好把前来轮班的工人打发回家。“岩石之王”在他脚下跳跃着、奔跑着,就像一头在惊鹿后面穷追不舍的狼。
他的车风驰电掣,在一个斜坡的底部,他为了超过一辆疾驰的灰狗巴士,让车轮打了一个弧线,飞快地插入右边的车道。这时他觉得车轮在快速转动和不规则地跳动,仿佛马上就要飞离路面。“天啊,”他带着惊慌和恐惧大声嚷了起来。但是,当他进入笔直平坦的路段时,他反倒像是在经历一段晦暗平庸的人生,觉得异常空虚、乏味。他打开雷达探测器,心想,这趟运载任务一定得完成,如果能在九点钟之前进入市中心,他就可以获得三倍的报酬。
卡车被加速到八十码。韦斯利急匆匆踩下制动器,从后轮胎冒出一些黑烟。此刻,这个视频游戏必须完美地进行。他驾车的速度无人可以匹敌,这速度简直令他陶然若醉,直到他的车爬上一个红顶小丘的坡峰,他看见倾斜弯曲的下坡路在他脚下蜿蜒而去。他只管驾驭他的机器,如同少年时任意驱驰的单车,完全不关乎铁和岩石。他的车驶入山坡底下的弯道,开到一辆停着的校巴后面,校车前面摆着一块模糊不清的锡皮警示牌,十几个儿童正牵着一根绳子依次过马路。韦斯利卡车的轮胎好像受到了惊吓,发出惊人的嚎叫。那些堆在车上的碎石块纷纷落下,敲在驾驶室顶上,他能够听出,翻新过的轮胎一个个爆脱了外胎。当孩子们一张张小脸从眼前闪过,他似乎刚从“视频游戏”中惊醒过来,双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腿上的肌肉在痉挛,当卡车向前冲撞要超越校巴时,他不敢正视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他紧闭双眼喊叫着,终于这辆车像是淘气的孩子在父亲的掌掴下畏缩了。
他睁开眼睛,卡车已经滑出柏油路面,闯入路边一个泥坑里。韦斯利的双臂和双腿就像是没有感觉的橡胶。他转过头对着旁边反射镜里映出的视觉空间,心想那里面一定有后面灾难的缩影。这时候有三四个小脑袋从路边的沟渠里探了出来,朝他的方向张望,这证明似乎没有人受伤。他听到陷在污泥中的轮胎在发出嘶嘶的声响,空气中散着焦物的恶臭。此刻,他恐慌极了,也动弹不得,所能做的就是局促不安地蠕动身体。
(选自蒂姆·高特罗《空路不堪望》,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