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来的是乌鸦
[意大利]卡尔维诺
那些人正准备用炸弹炸溪流里的鳟鱼,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小伙子往前走了一步,那是一个山里的男孩,从他们中的一个人手上拿过步枪,一枪下去就有一条鳟鱼白着肚子浮在了水面。男人们看了一阵鳟鱼,又看了一阵他:“这家伙枪法不错。”
“你跟我们来。”领头的说。“那你们把枪给我。”小伙子答道。“好啊,当然。”他就跟他们走了。
晚上他们睡在牧羊人的小房子里。天刚亮小伙子就醒了,而其他人还在睡着。他拿上他们最漂亮的枪,把干粮袋里装满子弹,就出去了。他远远看见公路上的路标。从路标那里,能看见“之”字形的道路而那底下有些穿着制服的德国人,正平举着枪前进。当小伙子微笑着持枪出现时,他们哇哇大叫起来,把武器对准了他。但小伙子早就已经看中他们中一个人胸前的金色扣子了,并瞄准了这扣子,开了火。
传来了男人的尖叫,于是一阵阵的扫射或是零星的几枪呼啸着从他头顶上穿过:他早就躺在路边地上的一堆石子后面,藏在一个死角里了。他还可以走动,因为石堆很长,可以在一个始料不及的地方露出脑袋来,可以看见那些士兵的枪口在闪光,看见他们制服的灰色和光泽,还可以对准一枚军街、一个袖章射击。然后再伏在地上,敏捷地爬到另一处开火。不一会,他听到自己身后扫射起来,可这扫射都越过了他,击中了那些士兵:是同伴们赶来用冲锋枪支援他了。“亏得这小伙子用枪声叫醒我们。”他们说。
而小伙子呢,被同伴们的枪火掩护着,瞄得更准了。突然,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脸颊。他转过身来:一个士兵来到了上方的路上。他跳进排水沟,躲起来。他听见那个士兵上不了子弹,把枪扔在了地上。于是小伙子猝然爬出来,朝那个正在逃跑的士兵射击:他把士兵的肩章打掉了。
他跟着他。士兵时而消失在树林里时而出现在射程之内。他打焦了士兵头盔的帽顶,然后是皮带圈。这么追着,就追到了陌生的山谷里,那里听不见激战的喧嚣。突然间,士兵的眼前就不再是树林了,而是一片林中空地,而那小伙子就要从树林里出来了。在林中空地中
央,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士兵刚好来得及躲在了石头后面。
他有手榴弹那小伙子是不能靠近他的,而只能在步枪射程范围内守着他。如果他能跳到旁边的灌木丛中就安全了,但是要穿过那段光秃秃的地:那小伙子能留在那里多长时间呢?
他难道永远都会瞄准武器吗?士兵准备做个尝试:他把头盔顶在刺刀尖,上然后把头盔举过了石头顶部。一声枪响,头盔滚在了地上,给钻了孔。
士兵并没有灰心,还在等待机会。这时,一只鸟急速穿过了天空,也许是一只戴胜。一声枪响,它掉下来了。士兵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他正专注于打鸟那就不会在意我。他一开枪我就冲过去。”但也许最好还是先做个尝试。他拾起头盔,并把它盖在刺刀顶端时刻准备着。这次是两只乌儿一起飞过:是扇尾沙雉。士兵对要把如此一个绝妙的机会浪费在尝试上感到惋惜不已,但也不敢贸然行动。小伙子朝一只沙雉开了一枪,于是士兵就赶紧把头盔伸了出去,他听见枪响。看见头盔蹦向空中。现在士兵感到嘴里是一口铅的味道:他才发现,枪很快又响了一声,那两只沙雉中的另一只也落了下来。
所以他不敢做出任何仓促的举动:在那块石头后,握着手榴弹,他还是安全的。为什么他不试一试把手榴弹摔到小伙子那边去呢?尽管小伙子也是藏着的。他背靠着地躺下来,攒足了劲,把手榴弹给扔了出去。扔得不错,也许可以扔得更远。但当手榴弹就要走到抛物线的一半处时,又是一枪,它在空中炸开了。士兵把脸埋在地上,以防榴弹碎片砸在自己身上。
当他再抬起头来时,乌鸦来了。他上方的天空中,一只乌鸦缓缓地盘旋着。现在小伙子肯定得对它射击了。但那枪声却是迟迟没响,尽管他击中的那些鸟儿都比这只飞得高和快。最后,一声枪响,从最近的一棵松树上掉下一只松果。现在他打起了松果?他一枪一枪地打下了松果松果掉在地上时会“砰”地响一声,干巴巴的。
每响一枪,士兵就看一眼乌鸦:掉下来没?没有,那黑鸟在他上方盘得越来越低。难道是那小伙子没看见这鸟吗?也许是这乌鸦就不存在,只是他的一个幻觉。也许谁要是快死了,就会看见各种鸟飞过:当看到乌鸦了,就说明到时候了。那么,就得告诉那个总是在打松果的小伙子。于是士兵就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那只黑鸟,“那里,有只乌鸦!”他用自己的语言大喊着。
子弹打在他绣在制服上的那只展翅飞翔的老鹰的正中间。
那只乌鸦打着圈地徐徐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