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为获得真正的教养,可以走不同的道路。最重要的途径之一,就是研读世界文学,就是熟悉各国作家和思想家的作品,继承他们在作品中留给我们的思想、经验、象征、幻像和理想这些巨大财富。这条路永无止境,任何人也不可能在什么时候将它走到尽头;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什么时候将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文化发达的民族的全部文学通通读完,更别提整个人类的文学了。然而,对每一部思想家或作家的杰作的深入理解,都会使你感到满足和幸福——不是因为获得了僵死的知识,而是有了鲜活的意识和理解。对于我们来说,问题不在于尽可能地多读和多知道,而在于自由地选择我们个人闲暇时能完全沉浸其中的杰作,领略人类所思,所求的广阔和丰盈,从而在自己与整个人类之间,建立起息息相通的生动联系,使自己的心脏随着人类心脏的跳动而跳动。
要想建立与世界文学的生动联系,读者的第一要务是认识他自己本身,进而再认识那些特别能引起他共鸣的作品,而不要遵循任何的模式或者教学大纲!他必须走一条爱之路,而非义务之路。仅仅因为某部作品有名,因为羞于不了解它而强迫自己去阅读,实乃大错特错。恰恰相反,每个人都应该在他感觉最自然的地方,开始对书籍的阅读、了解和喜爱。有的人在学生时代已早早发现自己爱好优美的诗歌,也有人更爱好历史和乡土传说;有的人喜欢民歌,有的人觉得阅读那种能细致地考察我们心灵的感受并给予高度理性的解释的作品,更加富有魅力和令人欣喜。阅读之路有千万条,可以从小学课本和日历出发,而终结于莎士比亚、歌德或者但丁。让每个人凭自己的爱好去开始阅读,读一部文学作品或者一首诗,或者一则报道,或者一篇论文,以此为出发点,然后再扩而大之。
(摘选白黑塞《读书:目的和前提》)
材料二
有些人读书,全凭自己的兴趣。今天遇到一部有趣的书就把预拟做的事丢开,用全副精力去读它:明天遇到另一部有趣的书,仍是如此办,虽然这两书在性质上毫不相关。一年之中可以时而习天文,时而研究蜜蜂,时而读莎士比亚。在旁人认为重要而自己不感兴味的书都一概置之不理。这种读法有如打游击,亦如蜜蜂采蜜。它的好处在使读书成为乐事,对于一时兴到的著作可以稍为深入,久而久之,可以养成一种不平凡的思路与胸襟。它的坏处在于使读书泛滥而无所归宿,缺乏专门研究所必需的“经院式”的系统训练,使阅读产生畸形的发展,对于某一方面知识过于重视,而对于另一方面知识可以很蒙昧。
读书须有一个中心去维持兴趣,此中心或是科目,或是问题。以科目为中心时,就要精选那一科的要籍,一部一部地从头到尾读,以求对于该科得到一个概括的了解,为进一步高深研究做准备。如读文学作品以作家为中心,读史学作品以时代为中心,也属于这一类。以问题为中心时,心中须先有一个待研究的问题,然后选择关于这问题的书箱去读,其用意在于搜集材料和诸家对于这问题的意见,以供自己权衡去取,推求结论。重要的书仍须全看,其余的这里看一章,那里看一节,得到所要搜集的材料就可以丢手。这是一般做研究工作者所常用的方法,当然,它对于初学者并不适宜。不过初学者以科目为中心时,仍可约略采取以问题为中心的要领。如一书作几遍看,每一遍只着重某一方面。苏东坡《与王朗书》曾谈到这个方法,少年求学者,“每一书皆作数次读之。当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并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学者每一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且只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文物之类,亦如之。”
朱熹尝劝他的门人采用这个方法。它是精读的一个要诀,可以养成仔细分析的习惯。举看小说为例,第一次只求故事结构,第二次只注意人物描写,第三次只求人物与故事的穿插,以至于对话、辞藻、社会背景、人生态度等等都可如此逐次研求。
读书要有中心,有中心才易有系统组织。比如看史书,假定注意的中心是教育与政治的关系,则全书中所有关于这问题的史实都被这中心联系起来,自成一个系统。以后读其他书籍如经子专集之类,自然也常遇着关于政教关系的事实与理论,它们也自然归到从前看史书时所形成的那个系统了。一个人心里可以同时有许多系统中心,如一部字典有许多“部首”,每得一条新知识,就会依物以类聚的原则,汇归到它的性质相近的系统里去。就如拈新字贴进字典里去,是人旁的字都归到人部,是水旁的字都归到水部。大凡零星片段的知识,不但易忘,而且无用。每次所得的新知识,必须与旧有的知识联络贯串,这就是说,它必须围绕一个中心归聚到一个系统里去,只有这样才会生根,才会开花结果。
(摘选自朱光潜《谈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