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分数、排行榜,“分数主义”甚嚣尘上——这是我国教育界久治不愈的顽疾。
何谓“分数主义”?国际教育界的界定是:“基于碎片化知识的记忆与再现的纸笔测验得分的数值所显示的结果,来判断学生的一切(学力、业绩、能力倾向乃至人的价值)的一种思维方式。”
围绕“分数主义”的是非功过,历来存在两种对立的说辞。革新派主张,人的价值是不能用分数来测量的,这是“分数主义”弊病的核心所在。维护派认为,“分数主义”使得莘莘学子不问出身门第,只要凭借个人的努力,就能决定未来的前程,唯有基于分数的评价才是公平公正的。
两种说辞,各有各的道理。按照革新派的主张,单凭分数不能预测人的潜在能力,人的个性特征是难以用分数来表达的,技能部分也难用分数来测定。基于分数的等级化,无异于把人硬生生地分成三六九等。按照维护派的说辞,近代以来学校教育的进步就在于不分贫富与阶层,消除基于身份的歧视,任何人只要努力或者有能力,就能获得社会升迁,求得更高的社会地位,而保障这点的,正是基于分数的评价,无视这一点,就谈不上公平公正。
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里需要缜密思量的是,革新派主张废弃百分制而改用等级制能否说是一种进步呢?比如采用优中差,表面看来好像是质性评价,实质上同量化评价如出一辙,不过以比率尺度或以顺序尺度来衡量而已,都是量化评价的思维方式。因此,即便革新派意识到“人是不能用数值来测量的”,哪怕笼统地度量,也仍然是某种程度的量化测评,所以革新派的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维护派所持的理由实际上也是不充分的。对家庭环境不良的儿童而言,是难以单凭个人的努力得以改进的。无视这种家庭落差——包括经济落差、文化落差、动机落差的事实,就难以真正保障公平公正。
量化地测评“人”这一事实本身无可非议,因为量化测评确实可以体现公平公正。换言之,“分数主义”的弊端不在于量化与否。那么,这就意味着一系列疑团的叩问:所谓分数到底意味着什么?量化测评能否正确地衡量整体的人?在中小学教育现场应当实施怎样的教育评价?在中考、高考中究竟应当评价什么?
就结论而言,以客观数据为外衣的“分数主义”没有反映出被评价对象的真实面貌。把难以测评却最能体现人性本质的部分弃之不顾,只求再现碎片化知识,并借此来评价整体人,这种思维方式显然是错误的。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麦克兰德关于动机作用的研究,是揭穿“分数主义”本性的一个适例。麦克兰德列举了大量证据,论证了传统考试、学校成绩与资格证明并不能预测一个人的学科知识、职务业绩与人生成功,明确指出测评“素养”比“知识”更重要。
什么才是预测人们日后工作业绩的要素呢?根据他的研究:第一,应对不同文化的人际感受性——倾听不同文化的人们的话语及其蕴含的真意,预测他们会如何应对的能力。第二拥有对他人的前倾期待——认识包括敌对的人在内的所有他人的基本尊严与价值的强烈信念。第三,敏锐地察觉社会背景的能力——在这种沟通中,能够迅捷地察知谁影响谁,每个人的立场、观点是怎样的。第一个要素是超越了语言运用能力的高度沟通能力,第二个要素是贯穿了伦理观、宽容心乃至信念的意愿与自我控制能力,第三个要素也是一种高度的社会技能。
然而,上述三个要素并未列入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的目标之中,没有占据核心地位,却是左右每个人工作状态的核心要素。因此,麦克兰德提议,能够高质量地解决现实问题所必需的要素,可以谓之“核心素养”。知识也囊括其中,不过,具有更大影响的是“情感与意志的自我调节能力”,这些素养与能力在今天被统称为“社会情感能力”。
麦克兰德的这个发现,对当今世界各国的人才选拔与管理,以及人才培养机构的课程与评价产生了莫大的影响。该发现包含三层意义:其一,揭示了纸笔测验成绩不能充分预测在未来能否获得成功。在学习的过程中,要让学习者经历复杂的思考与高度的判断。其二,表明了主观能动性与情感的自控能力、社会技能等非认知能力对于解决现实问题至关重要。其三,提示了改革学校教育的学力目标与教育评价的方向——培育学习者成为出色的思考者而非记忆者,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向素质教育。
(选自钟启泉《为什么要从知识评价转向素养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