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叔
崔立
一早,叔进来时,我还刚开门。
我有开门的习惯,叔就毫不客套地进来了。叔说,去吃早点吗?我说,好啊。我穿了件外套,换了双鞋。
我和叔走在人流还不多的马路上,在一长排热火朝天的早点摊前站定。叔说,吃什么?我说,老样子吧。叔朝一个摊主喊一声,两份大饼、油条、豆浆。摊主回一声,好。
我们在一张塑料桌子前坐下,摊主很快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早点,说了句,慢用!
我和叔边吃,边说话。叔说,想不到你年轻,还那么早起。我说,睡不着了。周一到周五工作日,要调闹钟才能醒,怪了,周六周日休息天,没闹钟,大清早莫名其妙地就醒了,醒来就再睡不着。叔说,这一点,像我儿子。
一说起儿子,叔不自觉地眉飞色舞。
叔说,我儿子呀,勤快、努力,特别读书的时候,晚上我几次去看他,十点、十一点,有时是十二点,都还没睡。我说儿子你快睡吧,儿子说,爸,我还有些功课要做呢,你先睡吧。我就去睡了。一大早我去看他,吓了我一跳,儿子居然还在看书。我说你没睡吗?儿子说,我睡了啊,爸,是你起晚了……
午间,我拿出一包方便面、一个蛋,随便打发个午饭。叔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叔说,老吃方便面对身体不好,吃碗叔亲手包的饺子,包你说好吃。我说,叔,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叔瞪我一眼,说,说什么话呢,有什么不好意思。叔多下了一碗,给你尝尝的。叔还说,我儿子呀,也和你一样,老爱用方便面打发。他上大学,有次我去看他,他宿舍的桌上,摆了一盒方便面。我说你就吃这个?儿子说是啊。我说这怎么行?我拉着儿子就往外跑,挑了一家饭馆,给他点了一桌子的菜。我说以后别吃方便面,要吃啥到外面去买。钱不够问爸要……
叔说得滔滔不绝,我津津有味地在听。
水饺吃完了,味道挺不错。
下午,我拨弄着手机,看朋友圈的消息。
叔进来了,手里拿一盒五子棋。叔说,下棋吧。我说,好。我执黑,叔执白。黑子先行。我下了一子,叔跟上一子。
叔的棋下得极有条理,思路清晰,步步为营,我下的子,都被堵了路。叔下的子,又变幻莫测。
没几下,叔赢了。
我说,叔,你棋下得不错啊。叔笑笑,说,可有一些年,没下了。叔说,原先我不会下这棋,后来为了陪儿子玩,就学了。儿子刚上小学那会儿,他说,爸你要让我棋的。我说行,我让你三个子。一开始我让三个子,儿子还输。几天下来,儿子的棋艺大增,赢我的次数越来越多……
叔说得滔滔不绝,我津津有味地在听。
我说,叔,你这爸当得有意思。叔笑笑,那是!
晚饭,我约了个朋友。是在外面吃的。
回来时,已是八点多。上了楼梯。门口,竟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也听到了脚步声,抬起了头。是叔!我说,叔,你怎么在这里?叔站起身,说,哦,我闲着无聊,上来找你,看你不在,就在门口坐了会儿。
我赶紧开门,请叔进屋。
放下包,换好鞋。
叔说,出去吃饭了?我说,对,去见了个朋友。叔说,要早点儿回,晚了不安全。我说,对。叔想了一下,说,想家了吗?我说,想。
正说话间,我的电话响了,是爸打的。我接了。电话一打十多分钟。挂掉后,我才想到了叔。
我说,叔,对不起。叔说,没事没事。叔说,我儿子呀,也和你一样,每次和我一打电话,就挂不掉。我说我的,他说他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被拉长了……
叔说着话,兴致好像不高。
叔的儿子读博后留在美国,老伴儿前年去世后,叔一直一个人在国内。我来这个城市打工,叔是房东。叔有两套房,楼下一套,还有我租的这套。
叔走出去时,轻声嘀咕了一句,可有日子没和儿子通电话了。
声音很低,衬着叔下楼时落寞的背影。
(选自《啄木鸟》2022年第7期)
文本二
父亲的自行车
余杰
那时,我和弟弟总手拉着手跑出校门,一眼就看见站在破自行车旁、穿着旧蓝色中山服焦急地张望着的父亲。
等到我上了初中9父亲的车上便少了一个孩子;等到弟弟也上了初中,父亲便省去了一天两趟的奔波。可父亲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儿子毕竟一天天长大了。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半夜里听见客厅里有动静,起床看,原来是父亲,他正在台灯下翻看一本发黄的相簿。看见我,父亲微微一笑,指着一张打篮球的照片说:“这是我刚上大学时照的!”照片上,父亲生龙活虎,眼睛炯炯有神,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此刻,站在父亲身后的我却蓦然发现,父亲的脑后已有好些白发了。
母亲告诉我一件往事:我刚一岁的时候,一次急病差点夺去我的小命。远在千里之外矿区工作的父亲接到电报时,末班车已开走了,他跋山涉水徒步走了一夜的山路,然后冒险攀上一列运煤的火车9再搭乘老乡的拖拉机,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奇迹般地赶回了小城。满脸汗水和灰土的父亲把已经转危为安的我抱在怀里,几滴泪水落到我的脸上,我哇哇地哭了。“那些山路,全是悬崖绝壁,想起来也有些害怕。”许多年后,父亲这样淡淡地提了一句。
离家后收到父亲的第一封信,信里有一句似乎很伤感的话:“还记得那辆破自行车吗?你走了以后,我到后院杂物堆里去找,却锈成一堆废铁了。”
(选自《中国青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