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印记
王安忆
①天下的母亲都爱操心,我母亲是天下母亲中最爱操心的母亲。在她眼里,我们儿女全是没从蛋壳里孵出的鸡,她必须永远孵着我们。
②小时候,姐姐上小学后最惧怕的是毛毛虫和图画课。她画出的人全有着一副可怕的嘴脸,图画老师只能摇头,连叹息也叹息不出了。有一次,姐姐有点不舒服,可是有一项作业还没有完成,作业是一幅画,要画一个苹果。她为难地哭了。母亲说∶“我们一起画。”吃过晚饭,母亲拿来姐姐的蜡笔和纸,在灯下铺开来。她下决心教姐姐画好这幅画,为姐姐雪耻。母亲教得很仔细、很认真。
③母亲时常辅导我们功课,尤其是算术。她希望我们学理工科。她明白理工科的基础是数学,小学里的数学便是算术了。有一次,临近大考,她辅导我"换算"。她非要问我∶“一丈等于多少米?”我说∶“老师只要我们知道一米等于多少市尺就行了。”可是,母亲说∶“万一有一道题目是一丈等于多少米,你怎么办呢?”她的逻辑是对的,我想不出任何道理来反驳,于是便只能跳脚了。
④其实,她辅导我语文恐怕更合适一些,可她并不辅导,只管束我读书。我第一次看《红楼梦》是在我小学四年级,母亲把那些不适合我读的地方全部用胶布贴了起来,这反而弄得我好奇得难熬,我千方百计想要知道那胶布后面写的是什么。
⑤后来,我和姐姐先后下乡插队,离开了家。可我们像风筝,即使飞得再高,线也还牢牢牵在母亲手里,她时刻注意我们的动向。后来,我到了一个地区级文工团拉大提琴,母亲凡是路过那里,总要下车住几天。有一次,我告诉她,我们去了一个水利工地演出,那里有一座大理山,有许多大理石等。母亲便说∶“这是个散文的意念,你可以写一篇散文。”这时候,我已年过二十,大局已定,身无所长,半路出家的大提琴终不成器。母亲在我们身上寄托的理工之梦早已破灭,又见我一人在外,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怕我反倒生出许多无事烦恼,便这么劝我了。之后,我闲来无事,写成一篇散文,不料想这竟成了我第一篇印成铅字的作品,给了我一个当作家的妄想。
⑥之后,我便开始写文章,且写的每一篇东西必须让母亲过目,然后根据她的意见修正,才寄往各编辑部,再聆听编辑的意见,再次修正。她比编辑严格得多,意见提得极其具体、细微。我常有不同意之处,可是总不如她合乎逻辑,于是又只好跳脚了。
⑦之后,我去了北京讲习所,风筝的线仍然牵在她手里,我写的每一篇东西也还是先寄给她看。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母亲同意让我听了编辑部的意见以后,再考虑她的意见。这时,我的灵感如同打开闸门的水一般,飞得飞快,一篇连一篇,她实在有些应接不暇了。终于有一天,她紧接一封谈意见的信后又来了一封信,表示撤销前一封信,随我去了。风筝断了线,没头没脑地飞了起来,抑或能飞上天,抑或一头栽下来,不过,风筝自己也无须有什么怨言了。
⑧人们都说,儿女是父母的作品。风筝或许是永远挣不断线的。
(选自现代出版社《教育的启示——百位全国政协委员的成长感悟》,有删改)
时间 |
事件 |
小时候上学 |
教姐姐画苹果 |
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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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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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
引导“我”写散文,并帮“我”修改 |
去北京讲习所 |
④ |
①于是便只能跳脚了。
②于是又只好跳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