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水壶
杜伟军
一九五一年七月二十三日,二营四连奉上级命令夺回烽火岭。烽火岭是一座不算很高的小山头,坐落在美军所占制高点与志愿军阵地之间,但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敌我双方都曾反复争夺过。控制了这个山头,就控制住了另一方的进攻路线。
凌晨三点,四连指战员悄然到达了山脚下埋伏好。半小时后,我军的“喀秋莎”火箭炮对敌人主阵地和烽火岭进行了猛烈的轰击。未等我方炮火停止,四连已经开始向敌方阵前移动,最大限度地接近了敌人阵地。炮火刚停,四连就呈散兵队形向敌人阵地发起了猛烈冲击。美军从来不吝啬弹药,在飞机和火炮的配合下拼死抵抗,战斗十分惨烈。从敌人的火力判断,他们大约有一个连在防守。但四连比敌人更顽强,一直苦战到下午四点多,终于攻下了烽火岭。阵地上,硝烟弥漫,敌人尸横遍野,一百多守敌被全歼。四连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原本有一百一十三人,现在仅剩下四十二人。
经过一整天的鏖战,战士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又饥又渴,但依然毫不迟疑地开始抢修工事,准备弹药。正值盛夏时节,官兵们体力透支,急需补充水分。连长仔细观察了周边的地形,从我方主阵地到烽火岭之间,根本就见不到水的影子。但烽火岭到敌人阵地之间横着一条山沟,山沟中间有一片稻田,那里肯定有水。光天化日之下,阵地的下山路线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没有办法去弄水。他心想天黑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水的问题,不然明天的仗没法打。因为事关重大,连长要亲自布置任务。
“渴不渴啊?赛拉。”连长拍了拍赛拉的肩膀问。
“嘶。”赛拉疼得歪了一下肩头,吸了口气。
“怎么啦这是?”连长干咳了几声。
“不,事情没有。”赛拉经常把一句话倒着说。
“这小子肩膀头子让炸起的石头嗨了一下,问题不大。”排长东北口音特别重。
连长这才发现赛拉肩膀处洇出了一大片血。
“轻伤不下火线,连长。”这个口号赛拉没有倒着说。
“你过来。”连长把赛拉叫到阵前,指着山沟里的那片稻田。
“那个大米地里肯定有水,晚上你带个人过去,弄些……”连长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弄些水回来。”
“事情没有。”赛拉一边点头一边琢磨着。
“看你的了,赛拉。”连长又要拍赛拉的肩头,手在碰到他肩膀前停住了。
天黑前,赛拉和杨福德找遍了让炮火犁过的阵地,好不容易从美军的尸体上搜集到了九个水壶。准备停当,等天完全黑了下来,两人便悄悄爬出阵地下山了。
一弯钩月斜挂在天上,繁星点点。我军阵地已经停止修工事,万籁俱寂。两人生怕弄出声响,行动非常谨慎,以低姿或者匍匐的方式,从阵地右侧挨到了山脚。
前边就是那条山沟,赛拉小心翼翼地从沟沿探出头去,结果吓了一跳,他见到十几步外的沟底闪着一片钢盔上反射的光,敌军的数量还不少,显然这些家伙是要偷袭我军阵地。
赛拉心想,看来取水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敌人偷袭成功。他向杨福德耳语道:“一会儿,我打,你就打。”并示意两人拉开一些距离。
赛拉见杨福德已经就位,那些闪光的钢盔都过了侧方,便瞄着离他们最近的鬼子扣动了扳机。
嗒嗒……火舌在喷吐,枪口在跳动。赛拉的枪口向右侧慢慢平着扫了过去。这时,杨福德的枪口也喷出了火舌。
我方阵地上那几挺轻重机枪也开始发言了,疾风暴雨般的弹雨瞬间倾泻过来,敌人吱哇乱叫连滚带爬开始往那条山沟里逃窜。连长他们很会打,一听波波沙的声音,就知道自己人在哪里,机枪只对着阵地正前方和左侧扫射。
没有了敌人的影子和动静,两人不打了。配合连队粉碎了敌人偷袭的阴谋,又消灭了几十个敌人,两位战士特别开心,他俩兴冲冲地回到了阵地。
赛拉和杨福德刚回到山上,战友们便兴高采烈地围了上来,纷纷打听刚才的情况。杨福德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战斗经过,连长听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问道:“水呢?”
赛拉虽然看不清大家的脸庞,但感觉到大家都在看着他俩。他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连长的问题。是啊,大家都很渴,翘首以盼,水呢?
杨福德憋不住了:“报告连长,刚到沟沟边头,还没见到水,就,就见到了一大片锅盔。我们就,就搂火了。”他一着急,把鬼子的钢盔说成了锅盔。
哈哈哈……战士们小声哄笑起来。
赛拉觉得虽然粉碎了敌人偷袭值得高兴,但取水任务还没完成,连长的责问没啥可说的。于是调头下山,这次从阵地上下来,他们轻车熟路,没有费多大周折便来到了山脚下的大沟边。他们趴在沟沿仔细观察了一阵,见没什么动静,便爬到沟里,匍匐前行。
半夜里,天气凉爽了很多,前面偶尔传来了蛙鸣。他们俩循着蛙声向前爬,还碰到两具美军的尸体。终于,在微弱的月光下,他们见到了一小片水洼。两人高兴啊,赶紧爬过去,不管不顾的,把头埋进水里就喝,直到喝不动了才罢休。
喝饱之后,两人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把水壶盖子一个一个拧开,轻轻地把整个水壶按进水里,水咕咚咕咚地灌进壶里,待没有了水流进水壶的声音,才从水里拿出水壶拧紧盖子放到一边。按照上面的程序,他们依次灌满了九个水壶,挂到身上并固定好,开始往回爬。
……
(节选自《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