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陈敏
王丑根四年来一直是老何帮扶的对象。这个老鳏夫一开始总喜欢索取,他常常要求老何为他劈柴、挖土豆、担水,还问他要挂面、白糖、肥皂和卫生纸。
不过,王丑根除了这些毛病外,倒还有一些可爱的小优点,比如,他爱笑,见人就笑,谁问他问题,他只说一个字:“好。”他掌握了说话艺术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于是,他倒成了一个有福之人了。这一切源自他从一次事件中得来的教训。
一天,新上任的镇长微服私访,王丑根碰巧被相中,成了被访对象。
镇长问:“你脱贫了吗?”
王丑根:“还没有哩!”
镇长又问:“你啥时脱贫呢?
王丑根:“已经脱了!”
镇长:“怎么脱的?”
王丑根:“干部把眼睛往上一翻,我就脱了!”
王丑根抬头,怯生生地瞅身后站着的老何,立即改口。
这场对话上了当天的新闻头条,凡有手机的人都看到了这则令人发笑的消息。可以想象老何接下来的日子该有多么难过。
王丑根当然不知道老何所受的训斥,老何也没必要将他的委屈对牛弹琴般地讲给王丑根听,老何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老何第二天把他受到的训斥加倍赏给了王丑根。
“我每月给你送的挂面让猪吃了吧?那些米、那些油都进了狗肚子了,那个啥?今后少问我要东西,今天要糖,明天要洗衣粉,后天要卫生纸,我宁肯把那些吃的用的扔到河里也不给你了!你这个吃红肉屙白屎的东西!”
王丑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嘿嘿地给老何笑,笑完又扇脸,扇嘴巴,用拳头击打自己的头部,最后又像童子军那样举起右手向老何发誓,今后再也不说错话了。老何的心就软了下来,他抱着头,在地上蹲了一阵子。
之后,他们又恢复了正常关系,老何想了一夜:“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送给王丑根一些蔬菜种子,让他整理门前屋后的土地,并要求他在地里种植蔬菜,那样,王丑根就可以用自己的蔬菜和他交换那些他需要的日用品。
王丑根的双手得到了开发和利用,脑袋也随之灵活了,并学会了见机行事,不管谁问他什么,他只是笑,只说个字:“好!”
一次,老何一大早又接到指令:市县各级领导要来检查贫困户家庭的卫生状况,要他做好迎接准备。老何天没亮就起来,跑去通知王丑根。
天已经大亮了,王丑根还长睡不起,鼾声大得像过山车,老何喊了几嗓子也不见王丑根回声。时间不允许他再磨蹭,看来,那家伙是指望不上,老何只好拿起扫把,亲自动手,清理王丑根房前屋后的破柴头、烂布絮、树叶、瓦渣。
打扫完毕,老何抱着膀子转悠,开始漫长的等待。周围依然没有一丝动静,不会又要放一枚空炮吧?他已经被告知过三次,可领导们并没有来,他一直处于待命状态。老何转身去村口,探听动向。
这次,“狼”真的来了!老何老远就认出了一行人中的那位“扶贫攻坚战区指挥长”。他拧过身子,赶紧往回转。
附近上空突然冒出一股浓烟,不用分辨,老何一眼判断出浓烟来自的方向,他觉得自己血管中的血液翻腾,心跳加剧。
四周寂静没有风,浓烟瞬间弥漫了狭窄的山沟。
老何加快步伐,朝前跑,尽快先将火灭掉。
王丑根把老何刚才扫的那堆垃圾点燃了。
老何扛着一把铁锨,朝火堆奋力扑打,狼狈不堪的样子被各级领导们撞了个正着。
老何黑头黑脸,浑身稀脏,低着头,不敢看领导们阴着的脸。
“关键时刻,你给我脸上抹黑!”指挥长离开时斜了老何一眼。
老何用手抹了一把被烟灰熏黑了的头和脸,半天没明白:这分明是自己脸上的黑嘛,咋就抹到指挥长脸上了呢?
倒是王丑根此时得意得不得了,他“嘿嘿”地笑,不住地给每个人说“好”。
“好你个屁呀!”老何顿时怒火上涌,“嘭”的一脚,踢向王丑根额头。这个动作让他立即意识到接下来的结局。
老何连夜写了五千言的检查稿。他被要求在全镇干群大会上作深刻反思。
创卫突击检查,老何挂了,他顺便把晋升正科的机会也给丢了。
老何抽了一夜闷烟。第二天天没亮,他掐灭最后一支烟头,披着大衣,赶往王丑根住处。
黎明的曙光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走近,是王丑根。
“你干啥呀?”
“好!我到地里呀!”王丑根扛着板锄,露出一嘴白牙,给老何笑。
王丑根生平第一次勤快起来了。
老何猛一抬头,见东方露出一抹曙光,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原载《河洛文摘》2020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