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的谷子黄又黄
梁少华
藏好最后一袋谷子,绪杰从地窖口爬上来。
前院里,绪亮正赶着骡子,在大石碾上,嘎吱嘎吱地把碎铁、耙齿、耕犁碾成粉末儿。
北村靠近北山,黄土粘稠,盛产谷子。谷子经石碾碾压去皮,熬成小米粥,油滑酥稠,尤其上浮起的油亮米油。馋人呦!
此刻,收割后的谷地,像产后的母亲,安静地躺在那儿,见不到一个人来打扰。
盛开的野菊花,如豪放的花云,似梦幻般的锦缎,把山坡灰色的脊背遮盖了起来。在淡淡的花香里,绪杰嗅出了苦涩。
去年这时节,天还未亮,蒙城日伪军来抢粮。日伪军挨户搜了个坛碎缸破,新收的谷子被抢了精光。巷子里鸡鸭毛随风飘飞,猪羊圈里全空了。
菊花被堵小巷,无路可退,誓死相拼。小鬼子狞笑着撕扯她的衣衫,狂叫着刺穿她的胸膛,鲜血染红了插在发束的野菊花……
疾病缠身的梁老汉被拦在路口,小鬼子解了他系腰的大包,撕裂成绳,掳走了他牵的耕牛。秋收以来,乡亲们的心一直悬着。游击小组组长绪杰,在值游动岗。
暮云低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扛着的土枪。朦朦胧胧的,远处一队人马长蛇阵顺着山路向这走来。他心一紧,猫腰躲进了高粱地。
种植在低洼和高坡之间的高粱,一片片,高低错落,绵延起伏。红透的高粱穗,似熊熊的火把。在这静谧的夜,摆动着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越来越近,牲口上驮着的空袋子已隐约可见。
“等着吧!”绪杰瞪着血红的眼,瞄准队尾,“砰——”有人应声趴下!
“八路!”队伍一阵骚乱。啪啪啪,夜空响起凌乱的枪声。
鬼子不敢靠近大片的高粱地,放了一通枪。好大一阵子,四周除了偶尔传来的虫鸣,一点动静也没有。
长蛇阵停滞了,几个伪军死活不前,一番推嚷。骑大马的小日本嗷嗷叫。
声声脚步刺耳,大队人马拐上了沿水簸箕进北村的路。
一屋子守夜的人,听到村外传来枪声,迅速熄灯灭火。保长飞跑上老槐树下的庙台,双手撮成喇叭状,用全力拖起长调喊:“乡亲们,‘兄弟们’来了,快烧锅茶给他们喝吧!”
绪亮等十几个青壮年,分头藏在柴垛边、墙头上。手上的荆条篮子里,装着满满的土炸弹。大队人马很快逼近村庄,柴门被踢开,震得门框直晃。可他们连一粒米还没捞到,炸弹就从身前身后炸响了。霎时,巨大的烟尘同爆炸的火光,搅得什么也看不见。
不远处的小屋,门后拉弦绑好的炸弹,把拿枪托子砸门的鬼子“轰”地送上了天。
乡亲们用碾碎的铁粉,化汁成型做成外壳,装上土方炒制的炸药制成的炸弹,终于让鬼子们尝到了苦头。
血头血脸的一群人,抛下尸体,狼嚎着仓皇逃命。
很快,村外又一声惨叫,骑马的小日本一头栽下,“王八盒子”撂进了路边的高粱地。
马儿嘶鸣着狂奔,被抬上马的小日本背朝天,耷拉的脑袋在马肚上来回地蹭。
“今夜,便宜这群王八犊子了!”大家还在为绪杰捏着一把汗,一抬头,他正翻越围墙,举着把“王八盒子”,站在了大家面前。
十几个青壮年欢呼着,围拢上来,传看着、摩挲着这把缴来的手枪。
“弟兄们,让它给咱多生几把吧?”
“对!”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乡亲们把绪杰抛举得老高。
“北山的谷子黄又黄,鬼子下乡来抢粮、来抢粮……”突然,人群中有人动情地唱起了,拉腔声音高亢苍凉,还夹些花腔,绵长的歌声一直飘出村外。
(选自《江河文学》2021年10月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