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王国维先生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如果说在20世纪上半叶,拉美文学主导性的体裁是诗歌,那么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长篇小说就成为拉美文学最有力的代表。诗歌能抒怀咏志、唱出个人的声音,而小说则能讲述民族的寓言。在拉丁美洲人民争取解放的斗争中,一种新的拉丁美洲共同体意识逐渐成形,这种意识影响到文学,同时也被文学所塑造。
拉美新小说讲述的不仅是一地特有的故事,更是整个拉丁美洲的故事。例如在《百年孤独》中作为拉丁美洲象征的小镇马孔多,第一次见到火车的居民只能以“一个吓人的东西,好像一间厨房拖着一个镇子”来形容这一现代发明,它既是进步的许诺,又似不祥之兆。对于他们来说,火车如同神话般魔幻。从这个意义上说,“魔幻”意味着欠发达,意味着尚未祛魅的状态。马尔克斯和他的同行们讲述的,就是当时生活在欠发达状态中的拉丁美洲人所经历的欢欣与苦难,他们一次次被点燃又一次次被浇灭的希望。
当然,“魔幻现实主义”不等于当时拉美小说的全部。这些拉美故事不断突破小说自身的界限,或与其他艺术形式有所联系,或邀请读者一起向传统的小说阅读方式发起挑战,它们意味着新的结构、新的语言。富恩特斯的《最明净的地区》读起来就像在观看墨西哥现代艺术家创作的巨幅壁画;科塔萨尔的《跳房子》更为大胆,让读者自己去选择章节的阅读顺序。在这些作品中,我们能感受到作家无穷的创造力和拉丁美洲人民不竭的生命力。这些力量的积聚,要突破小说固有的边界,要释放太多的能量。
从20世纪70年代起,拉美文学就难以复制那种划时代作品集中诞生的热闹场面了,但其余波仍久久未平。在文学后辈们,如伊莎贝尔·阿连德的《幽灵之家》中能明显看到《百年孤独》的影子,罗贝托·波拉尼奥的《荒野侦探》也带有《跳房子》的痕迹。60年后回看,这就是拉美文学的“走出去”,是拉美作家以饱含原创性的精神、跨越国界和大洲的眼光与气度,尝试了小说创作的新的可能性,实现了拉美小说的现代化与国际化。这也是拉美“文学爆炸”在热闹过后留下的一份宝贵的经验遗产。
(摘编自张伟颉《六十年后,拉美“文学繁荣”再回首》)
材料二:
新时期作家对马尔克斯大规模的学习借鉴带来文学魔幻写作的繁盛,也必然带来“影响的焦虑”和“同质化”的隐忧,这使作家们对亦步亦趋的“魔幻”写作心怀警惕,并极力追求魔幻创作的独创性与个人化特征,获得文学创作的超越与突破。
美国学者哈罗德·布鲁姆在《影响的焦虑》中认为诗人对其先驱者的态度,是一种爱与恨相交织的焦虑,感到自己想要表达的情感已经被前人表达过。中国作家的魔幻写作也始终伴随着这种“影响的焦虑”:面对悠久而深厚的中国魔幻文学写作的历史与传统,面对成就巨大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大师,中国作家的魔幻写作还有创新的可能吗?作家又如何才能超越双重的“影响的焦虑”,实现创新与突破?
莫言早在80年代就曾表示要逃离福克纳和马尔克斯这“两座灼热的高炉”,去建构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他用强大的现代意识去覆盖传统,用外来的技法去书写中国经验。他并不因为“影响的焦虑”而排斥中外经典的影响,而是在接受中外影响之后通过纳入现代意识与中国经验而获得超越、实现独创。最终,莫言通过拉美文学经典的技法与中国经验、现代意识的融汇整合,创造出融鬼怪故事与超验感觉为一体的“东方魔幻现实主义”小说。
中国新时期文学的魔幻写作不仅一直处在“影响的焦虑”中,也日益面临着同质化危机。一些批评家认为,“中国文学过度‘马尔克斯化’”。这表露了人们对于同质化创作的警惕和担忧,也表达了人们对中国文坛的“马尔克斯模仿秀”的不满。
那么,中国文学的魔幻写作如何才能保持自我个性而不被同化?中国文学的魔幻写作该如何应对同质化危机?
中国作家在魔幻写作中要保有自我,创作要自成一格,就必须与马尔克斯等魔幻现实主义大师保持一定距离,特别要警惕跟风式的写作。只有当作家怀着高度的创作自觉性,才有避免魔幻写作同质化的可能。我们也要警惕那种思想匮乏、为“魔幻”而魔幻的文学写作,当代文学的魔幻叙事应该注重文学的精神内涵与形式技法的统一,否则,必然“跑偏”走入创作困境。
我们要重视中外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也要尽力保持中国文学与外国文学相区别的异质性因素,从而保有中国文学的独特个性。我们深信,只有在中国作家与外国作家之间、中国文学与外国文学之间保持一种“和而不同”的态势,中国当代文学的魔幻写作才能摆脱“影响的焦虑”与同质化的危机。
(摘编自曾利君《马尔克斯与中国文学》)